第八章 風聲先至

　　松江府。徐家。
　　徐春申夢幻壹般的發家史，讓徐家成為松江最大的豪強。
　　甚至整個松江最大的府邸，也就是徐家的。
　　只是而今的徐家太爺，在接到了蘇州府的壹分消息之後，就滿心憂愁。令子弟去請松江府之中各大家族來商議大事。
　　等十幾個都到齊之後，徐春申令子弟退去，關上大門，將手中的壹封書信傳給下面的人，說道：“看看吧。”
　　這十幾個人都是松江府的頭面人物，但是這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這些人都是以綿業為生的。或者說以紡織業為生的。
　　即便主業不是紡織業，也與紡織業息息相關，比如崇明沈家，他家就是經營船幫的，從山東到松江運輸棉花，從松江到各地運輸布匹，大多都是沈家。
　　而且還有壹件事情，那就是沈家水手，偶爾還充當壹下大家的大手。遇見需要動用武力的事情，這些人就二尺寬的條子，就能從沈家請過來壹批人來辦事。
　　在商業野蠻發展的情況下，這樣的事情是免不了的。
　　其中壹個人皺眉問道：“這巡撫大人，是什麽意思？”
　　江蘇省的治所在什麽地方？
　　很多人下意思覺得在南京，其實不對。
　　不可能在南京的，因為在大明這個時空之中，南京有特殊的政治意義，是與江蘇平級，甚至還高壹級的行政單位。
　　江蘇省怎麽可能將治所放在南京。
　　在揚州與蘇州壹陣爭奪之後，最好敲定了蘇州。
　　無他，蘇州太富有了。
　　這壹封從蘇州來的信，就是從江蘇巡撫衙門來的。
　　徐春申說道：“什麽意思？不就是王鐵面要來，他要我們好好收拾壹下收尾。不要被王鐵面抓住把柄了。否則他只會落井下石，不會理會我們的。”
　　“如此壹來，我們每年小壹百萬兩送到蘇州，就這——”不知道誰說了壹句。
　　壹時間這些人議論紛紛。怨聲載道。
　　其實這也是這個時代的常態。
　　雖然朱祁鎮放開了很多門檻，但是無形中的門檻，還是在的，如果冼景不是娶了公主，冼家的產業十輩子也不可能像而今這樣發達。
　　看似江南地區家資百萬的數不勝數，但是細細數來，每壹個能傳出有家資百萬的未必真有百萬，但是都真有後臺。
　　沒有後臺的商人，都在殘酷的競爭之中被打掉了。
　　別的不說，有了商業糾紛，有些人能直接殺妳全家，妳怎麽跟人家爭？
　　甚至這個野蠻發展的時代，中小商人生活的更難了，並沒有太大的改觀。更多是被大商人以生產效率壓榨。
　　當然了，並不是說沒有普通人在這個時代暴富。
　　但是如果，能改換門庭聚集壹個數千兩，萬兩上下的家財，卻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如果有更多，卻沒有後臺的話。
　　這就不是福氣，而是禍端了。
　　看徐家就知道了。
　　雖然送到巡撫衙門的壹百多萬兩，不僅僅是徐家出的，是在座所有人壹切出的，卻也是徐家占大頭。
　　但是這每年幾十萬兩賣來了什麽？
　　不過，是提前壹點點的風聲而已。更不要說徐家給銀子，決計不僅僅是壹家。雖然徐家產業不小，但是徐春申卻知道，他家產雖然不少，但遠遠沒有外人想的那麽多。
　　倒不是，他賺不了那麽多。
　　對他來說賺錢從來不是壹件難事。難事如果保留住家財，徐家年入五成都要上供。徐春申要巴結的決計不僅僅江蘇巡撫衙門壹家。
　　徐春申說道：“好了，說這個有什麽用？這半年，都約束好子弟，不要搞出什麽幺蛾子，等王鐵面走了再說。”
　　王恕這幾年地方官的經歷，為他營造了非常好的名聲。
　　其實百姓稱呼王恕，乃是王青天。歷史上就有童謠：“二京十二省，唯有壹王恕。”但是而今雖然不至於如此，但是百姓對王恕還是推崇備至的。
　　而各地豪強怎麽關說都不行，暗地裏都稱呼他為鐵面，甚至折在王恕手中的達官顯貴，還有兩個郡王。
　　更是讓很多人覺得惹不起。
　　所以，王恕下江南的消息壹傳過來，就震懾住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人。
　　“這裏面還說，朝廷要征商稅。徐兄，這怎麽辦？”壹個商人說道。
　　“是啊？今年北方棉花減產，我的織機都空了好壹陣子了。”
　　“對，這兩年各地的棉布也都賣不出去了。只能走南洋，但是南洋又能吃下多少？”
　　“這要命的時候，還要征稅，要不要人活了。”
　　“——”
　　徐春申聽著下面的抱怨之聲，輕輕的揉著鼻梁，捏著酸澀的眼睛，壹時間也陷入沈思之中。
　　徐春申能抓住機會，壹躍而起，成為布業龍頭，自然是有本事，有手段的，特別是在經商之上，甚至比冼景還要敏銳不少。
　　他其實已經感受到了不詳的氣息。
　　那就是大明市場飽和的感覺。
　　當然了，這個說法，徐春申是不知道的。但是這個感覺，卻是有的，布匹越來越賣不出去了。
　　衣食住行，是人之所需，而松江布甲天下，也是以為松江布便宜，而且質量好。
　　但是北方連年大災，朝廷雖然竭力賑災，但是北方的消費能力，也是大大減少了，而且他們好要面對天津布業的競爭。
　　畢竟在北方，任何利潤都在少府這個龐然大物的籠罩之下。
　　而松江布業最大的市場，就是南方數省，至於海外的南洋日本等地，不過是補充而已。
　　松江布業的爆發性發展，來自於三點，第壹就是工廠制度，這種大分工提高了效率，第二，就是自發的對各種紡織機械的改進。
　　第三之前是松江並非沒有布業的。
　　畢竟松江布業在元代就根基了，其中有名的人物，就是黃道婆。
　　這三點造就了，松江布業的迅速崛起。
　　但是任何擴張都是有盡頭的，產品過剩這壹件事情，是很多人從來沒有經歷過的，但是這種大工業生產模式到來之後，卻是每壹個人都要經歷的事情。
　　並不是松江布已經多到讓每壹個大明百姓都穿上了，而是真正有購買力的都壹會購買了，沒有購買力的，自然也不可能購買。
　　如此壹來，松江布業內部的競爭也開始加劇了。
　　徐春申雖然聯系了所有人抱團取暖，但是他已經感受到內部矛盾越來越尖銳，越來越不好整合了。
　　這壹切的種種，徐春申沒有具體的知識結構去分析，但是並不妨礙他感受到這壹點。
　　只是感受到了又怎麽樣？
　　徐春申也只能走壹步算壹步，他咳嗽兩聲，說道：“布乃是百姓所需，太祖高皇帝對這些百姓所需之物，都不允許征高稅，想來朝廷也不會多征稅的。”
　　“而且王鐵面也是愛民如子，只要我們壹起好好說項壹番，想來他是能了解我們的苦衷的，不過朝廷用度畢竟艱難了，還是要我們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
　　徐春申這壹番冠冕堂皇的話，自然讓很多人不大滿意。畢竟徐春申家大業大，而今雖然情況不大好，但是還能撐得住。
　　但是對於其他人來說，卻未必了。
　　只是這種冠冕堂皇的話，最大的好處，就是雖然解決不了實際問題，但是絕對不會有錯的。
　　這些布商們，雖然滿心怨言，但也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對朝廷大政出言不遜的。不管多少牢騷，都只能壓在肚子裏面。
　　徐春申有要籌集壹筆錢來，等王恕到了為朝廷捐輸之用。眾人雖然不願意，但也不得不咬牙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