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建文已死
明天子 by 名劍山莊
2021-4-25 19:22
老僧頓時有些失措,說道:“程卿,妳——”
這麽多年,顛沛流離賴有程濟在,建文雖然屢有驚險,但總算是平安無事。此刻程濟這樣說,如何不讓建文吃驚非常。
程濟說道:“陛下,年事已高,有葉落歸根之意,然臣好強壹輩子,斷然不會向燕逆低頭,而今壹路到了北京,想來燕逆不會傷害陛下了,這是老臣為陛下做的最後壹件事情。”
“四十年來天下孤苦,而今臣職已盡。”
程濟忽然大禮參拜老僧,忽然不知道從什麽地方翻出壹柄匕首,反手插進了自己的胸口。程濟整個人爬在地面之上,鮮血從身下流了出來。
“程卿,程卿。”建文想要攙扶程濟,去世壹摸壹手血。
程濟本身伸手也不錯,否則也不能保護建文行走在西南的深山老林之中,就不說當地的人情險惡,單單說深山之中豺狼虎豹之屬。就不在少數。
程濟心意已定,反手這壹刀,又準又狠。程濟此刻已經斷氣了。
車中的動靜。引起了外面人的註意。
馬順幾乎是闖了進來,壹眼就看見伏地而死的程濟,他壹揮手立即有兩個人上來,將程濟的屍體清理出去,然後將車上的血跡都清理幹凈,然後重新出去,將車門鎖死。
他們不敢與建文說上壹句話。
因為正因為他們是錦衣衛才知道,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是要人命的。
馬順將老僧安置在京城壹處寺院之中。
這個寺院就是慶壽寺。乃是姚廣孝在永樂年間居住的地方。只是姚廣孝死後,這裏就是東廠在外的秘密行動機構。
而金英早就等在這裏了。
就建文受壓在慶壽寺之中不過兩日。
王振,金英,馬順等人都慶壽寺內外,幾層布防。幾乎密不透風。
這壹日,朱祁鎮壹身青衣扶著太皇太後從馬車上下來。如果不是這裏重重布防,壹般人見了。
只當是壹個普通祖孫而已。
太皇太後問道:“程濟,也在嗎?”
朱祁鎮說道:“程濟在北京城外自伐了。”
太皇太後聽了,雖然覺得有壹些出乎意料,但是卻並沒有吃驚。太皇太後說道:“程濟是壹個烈性人。走吧,去看看。”
慶壽寺之中早已被清場了。
雖然在北京城之中,卻有壹種深山古寺的意外。
李大川在前護衛,引領朱祁鎮與太皇太後壹起進壹大殿。
卻見壹個老僧跪在佛像之前,手中喃喃有詞。朱祁鎮聽了兩句,就知道是《地藏王本願經》。
朱祁鎮冷笑壹聲,說道:“皇叔祖,可是再想程先生嗎?”
老僧的動作微微壹頓,說道:“老衲罪孽深重,不過是為自己贖罪而已。”
朱祁鎮還想說什麽,太皇太後輕輕搖頭。
朱祁鎮也知道,朱允炆好也好,壞也好。總就是他的長輩,有些話,不是他該說的。
太皇太後說道:“陛下,多年不見,別後可好?”
老僧轉過頭來,盯著太皇太後看了壹陣子,才嘆息壹聲,說道:“原來是世子妃。多年不見了。托福還活著。”
朱祁鎮看向建文,建文須發皆白,眉目之間,有壹種慈眉善目,決計看不出,他就是當年的皇帝。
時間無情之極。
不管是建文與太皇太後都老了。
其實太皇太後當日與建文也沒有多少交情,畢竟太皇太後是女眷,在很多時候都是見不到建文,只有在少數場合之中,才有壹面之緣。
甚至太皇太後對建文帝了解,不少都是仁宗皇帝告訴他的。
他們兩人此刻見了壹面,不管是太皇太後還是建文,壹時間覺得無話可說。
只感覺歲月無情。
太皇太後看了壹陣子,才將記憶深處朱允炆的形象翻了出來。確認了眼前這個老僧就是當初的建文帝。
太皇太後說道:“既然活著,為什麽不好好躲著,反而還要出來,太宗皇帝當年放過妳了。還想找死不成?”
建文嘆息壹聲,說道:“阿彌陀佛,老衲已經風燭殘年。不知道還有幾年,生生死死都看透了。唯壹放不下的是,百年之後,此身何處?只要能將老衲葬在孝陵之中,縱然此身首異處,又有何妨?”
太皇太後聽了,似乎也有幾分傷感。
縱然她身為天下最尊貴的女子,面對時間的偉力,也有幾分無可奈何的感覺。
建文寧肯壹死,也想歸葬孝陵。死後陪太祖皇帝於陛下,而太皇太後也是在為自己身後之事,多做籌謀。
兩者之間,又有多少差別。
太皇太後說道:“妳記著今日這壹句話,我代陛下允妳終老。”說完之後,朱祁鎮攙扶著太皇太後離開了這裏,李大川在後面將房門重新鎖上了。
太皇太後壹時間不想回去,反而在朱祁鎮的攙扶之下,登上了慶壽寺的高塔。
慶壽寺的雙塔是相當有名氣的,壹直流傳了數百年,直到改造北京城的時候,才拆除了。甚至梁思成還為這件事情力爭而不得。
而今正是慶壽寺最輝煌的時代,不提東廠在寺院裏面暗地陰私勾搭,單單說姚廣孝的遺澤在,這裏就是最受皇室重視的皇家寺院之壹。
太皇太後等上高塔,壹時間累的氣喘籲籲的,說道:“老了,身子骨不成了。”
朱祁鎮說道:“娘娘哪裏的話,您分明是老當益壯。”
太皇太後說道:“他就安置在西山之上吧,對外就說是假的,但是畢竟是老僧,不過處於極刑,就在西山上找壹個寺院,讓他終老就行了。”
朱祁鎮說道:“是。”
太皇太後看著朱祁鎮說道:“其實,放在十幾年前,建文出現,還算是壹件大事,但是而今四十年了,四十年改變太多的事情,建文如何已經不值壹提了,我來見他,卻是了結我心中的念想,等將來見了仁宗皇帝,卻也有話說了。”
“爺爺當年與那位關系不錯?”朱祁鎮小心翼翼的問道。
“同窗而已。”太皇太後不願意多說,說道:“另外,我其實想讓妳多看看他,看看如果做壹個皇帝,掌控不了朝局,最後是壹個什麽下場?”
“程濟這個人,妳沒有見過,但也聽過吧?鐵鉉,盛庸,平安,駙馬梅殷,方孝孺,還有程濟,等建文舊臣,也不都是壹無是處的。”
“他們是什麽下場?妳也是知道的。”
“我老了,不知道能活多久,妳翅膀也硬了,我看不住妳。說不過妳,妳總是有道理的。”
朱祁鎮聽了,立即下跪請罪,說道:“孫兒不敢。”
太皇太後笑道:“起來吧,妳有什麽敢不敢的,這天下就是朱家的,妳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吧,我算是看明白了,妳骨子裏就不是壹安分的人。”
“但,我想妳做事之前,想想建文,想想程濟。程濟之才,何下於姚廣孝,胡濙,楊士奇之輩,但是千百年之後,程濟今日之死,又會有誰知道?而姚廣孝此人奸邪小人,卻可以得帝師之名。”
“太宗壹脈享有天下,但是懿文太子壹脈,卻都變成了庶人。妳如果將來事敗,妳,跟隨妳的人,妳這壹脈,乃至朱家,會有什麽下場。”
“妳要想清楚再做。”
朱祁鎮聽了,不由凜然。
只覺得壹時間後背發涼。森森的冷意撲面而來。朱祁鎮就好像站在千丈冰峰之上,沿著裂開的冰縫前進,隨時都可以掉進冰窟之中,死無葬身之地。
朱祁鎮說道:“孫兒知道了。只是娘娘對姚少保?”
“這壹句話,並不是我說的。”太皇太後笑道:“卻是仁孝皇後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