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五十八章 楊榮離京

　　那是楊榮的馬車。
　　朱祁鎮這才想起來，楊榮告假還鄉了。
　　說起這壹件事情，朱祁鎮對楊榮還有幾分愧疚之感。
　　朱祁鎮決定內閣幾位老臣可以告假還鄉，按理來說，第壹個告假的乃是楊士奇。畢竟在官場很多時候，都是講尊卑，講規矩的。
　　楊榮說起來是次輔，不該越過首輔去。
　　只是楊榮心中有氣。
　　自然是朱祁鎮親近勛臣。疏遠楊榮了。
　　與楊士奇不壹樣。
　　楊士奇看上去沒有什麽奇謀，但是他最大的能力也是最大的資本，就是對朝廷的控制，不管說，朝廷之上都是楊士奇的人。但是楊士奇能鎮住場子，使上下得所，政治清明，大部分官吏都合格。
　　但是楊榮不壹樣了。
　　楊榮壹直能與楊士奇競爭的，乃是因為楊榮在軍事上戰略上的話語權。
　　如果做比較的話。
　　楊士奇就是蕭何，而楊榮就是張良。
　　當然了，並不是說楊士奇與蕭何，楊榮與張良之間能力的高下，而是類型格局的相似。
　　楊榮出頭的第壹件事情，就是在太宗皇帝渡江到了，攻破南京，正要入京，楊榮攔住太宗，說道：“先拜祭孝陵，還是先即位？”
　　這壹句話提醒了太宗，太宗先拜祭孝陵，然後入南京，獲取爭奪大義的主動權。
　　就可見楊榮的性格。
　　而今朱祁鎮在軍事上親近勛臣，自然就疏遠了楊榮。
　　特別是在武學事務上。
　　王驥提出的武學，本意是在兵部之下，但是朱祁鎮魔改之下，武學就隸屬於五軍都督府之下。
　　區區壹個武學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武學畢業才能繼承世襲官職。
　　也就是說，兵部所有的衛所將領襲職的考核權，從兵部又轉到了五軍都督府之中。這對兵部來說，也是壹個重大的打擊。
　　楊榮也想見朱祁鎮陳述利害。
　　只是朱祁鎮已經怕了大臣的嘴了。
　　就在之前，朱祁鎮見楊士奇之前，他心中可是堅定的讓大本堂成為軍事教育體系的巔峰，成為大明將領的搖籃。
　　但是楊士奇壹番話，大本堂就變成了大明貴族學校了。而不是軍校了。
　　而今朱祁鎮早已想好了，大本堂退了壹步。武學這裏不能再退了。
　　否則如何拉攏勛貴，不將上層勛貴穩定住，他如果對下面的衛所有所改革，誰來幫他穩定局面。
　　這壹點文臣是不行的。
　　真是朱祁鎮覺得自己已經想明白，不可動搖了。
　　這才避免見楊榮。
　　只是楊榮卻不這樣想。
　　楊榮似乎有些心灰意冷，上本請假。
　　朱祁鎮心中難免揣測，這楊榮是不是威脅朕，於是雖然略作挽留，但是最終卻是批下來的，但是卻並沒有嚴卡時間。
　　也就說楊榮想留下，自然是可以留下來的。
　　只是楊榮速度太快了，昨天批準，今天就出城。看樣子幾輛馬車，不像是遠足，好像是還鄉。
　　朱祁鎮立即對王振說道：“去問，可是東楊相國的車架，再問問，東楊相國可是還鄉？”
　　“是。”王振立即說道。
　　三楊雖然並稱，但是時人還是將他們分開了，楊士奇為西楊，楊榮為東楊，楊溥為南楊。
　　而相國，卻是明代當時對大學士的尊稱。
　　明代好用古稱，比如稱兵部尚書為大司馬。吏部尚書為天官。
　　不過片刻，王振就回來了，說道：“已經打聽清楚了，東楊相國，昨天就下令收拾行李，已經從兵部正弄了驛票，準備還鄉。”
　　明初驛站，並非什麽人都能用的。畢竟有兵部開的條子。最後還要核銷。但是這壹套制度到了明末就完全不用了。
　　驛站的負擔也越來越重了。
　　朱祁鎮沈默壹會兒，說道：“去請東楊相國來這裏壹敘。”
　　王振立即去安排。
　　只是朱祁鎮與王振之間的對話，也被太皇太後聽在耳朵之中。太皇太後隔著車簾問道：“可是出了什麽事情，楊榮要還鄉，我怎麽不知道啊？”
　　在地震之後，太皇太後就淡出政治了。
　　剛剛開始還打聽壹下朱祁鎮處置如何，後來襄王進京了。太皇太後就壹心放在這個多年沒有見過，今後可能再也見不到的兒子身上了。
　　對外面的事情，就少了幾分註意。
　　所以這壹件事情，太皇太後尚不知道。
　　朱祁鎮連忙將這壹件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認錯說道：“這壹件事情，孫兒做錯了，孫兒以為——”
　　太皇太後輕輕壹笑說道：“妳以為楊榮是在威脅妳？其實妳猜得半對半錯，楊榮頂多在試探妳，如果真要威脅妳，何不請辭？”
　　“不過，妳的處置卻也不怎麽好，總不能真讓老臣下不來臺吧。”
　　朱祁鎮聽了，頓時明白壹件事情，他僅僅想自己沒有想楊榮，而今楊榮大抵也是羞刀難入鞘吧。
　　畢竟楊榮四朝元老，讓他主動向皇帝認錯，他有些放不下架子。定然覺得在北京難以待下去，就先回鄉吧。
　　朱祁鎮說道：“娘娘，孫兒該怎麽辦？”
　　太皇太後嘆息壹聲，說道：“妳看著辦吧。本宮老了，這天下是妳的，妳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
　　“只需記得，這天下不僅僅是妳的，也是列祖列宗的，做事之前，多想壹層。”
　　朱祁鎮心中忽然有壹種茫然無措的感覺，好像背後的支撐壹下被放空了。
　　人的本性就是如此。
　　有些東西，在的時候，妳覺得是壹種妨礙。但是失去之後，才知道可貴之處。
　　之前太皇太後雖然多次表示將朝政交給他，但是朱祁鎮卻不會全部相信，最多信壹半而已。很多時候，朱祁鎮主動匯報的事情，太皇太後還是會發表壹些意見的。
　　而朱祁鎮也很識趣。
　　不管他怎麽想的，只要太皇太後的開口了，都按照太皇太後所說的辦。
　　這是第壹次，事情到了太皇太後這邊，太皇太後卻不管，更何況這壹件事情，在朱祁鎮看來，也是相當重要的。
　　關於內閣五位大佬之間的去留。
　　他本以為，太皇太後會訓斥他壹頓，畢竟內閣五位對而今朝廷格局非常之重要，任何壹個人的離去，都是壹種讓朝野失衡的行為。
　　只是萬萬沒有想到，太皇太後真不管了。
　　就在朱祁鎮想這壹件事情，楊榮也來了。
　　王振親自去請的。
　　楊榮自然是認識王振的。
　　王振引楊榮來到朱祁鎮這邊，立即有錦衣衛便裝，將周圍圍得嚴嚴實實，水泄不通，不遠處也有車水馬龍經過，但是他們不知道，這僅僅幾十步之外，就是皇帝所在。
　　楊榮見朱祁鎮，心中早就準備，立即行禮說道：“老臣拜見陛下。”
　　朱祁鎮說道：“先生無須多禮，這是在宮外。”
　　楊榮說道：“禮不可廢，無分宮內公外。”隨即楊榮的聲音壹下大了起來，說道：“陛下身負江山社稷之重，如此白龍魚服，壹旦有失，將天下置於何地？”
　　“臣請陛下立即回宮。”
　　“勉仁，”還沒有等朱祁鎮說話，太皇太後就開口了，說道：“今日之事，錯在我，乃是我出城來送襄王的，皇帝也是無可奈何，勉仁無須責怪他了。”
　　楊榮聽了太皇太後的話，眼角壹絲喜意閃過。說道：“臣遵太皇太後懿旨。”
　　正如太皇太後所言，楊榮功名之心，要比楊士奇重上不少。楊士奇是因為不孝子弄得有些心灰意冷。
　　但是楊榮卻沒有。
　　楊榮可沒有離開朝堂的想法，只是皇帝已經批準了，他也不好賴著不走。走得早了，說不定還能在家裏過壹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