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章 萬劍枯定，三屍神靈

　　中土，離山。
　　沈河盤膝靜坐。
　　掌門人的眼睛是張開的，他未入定。而且少見的，他的神情並不安詳，眉頭微微皺著，雙眸深處隱透擔憂……不多時，壹道金色劍訊突然躍出虛空。
　　掌門立刻伸手捉住劍訊，壹道神識行轉閱讀內中詳情。
　　沈河身邊幾位長老在座，壹如既往，紅景最耐不住性子，不等掌門開口她就已追問：“可是虞師兄的消息，他沒事吧？劍冢那邊情形如何？”
　　劍冢，江山劍域遺址。自從蘇景采劍過後，這片遠古修行聖地大多時候都是封閉的，偶爾開放、長則月余短則十天，內中萬劍做氣意吐納，與大天地交換銳元真靈。今日修家再想采劍就只有趁著這樣的機會。
　　它開放時采劍無妨，但關閉時候，各大天宗會排遣弟子留守周圍，壹是開放時候能夠及時知曉、盡快安排門宗晚輩采劍；另則怕新晉修家不懂事，在劍冢自閉時冒險進入，搭上自己的性命不算，再惹出什麽大禍可就麻煩了。
　　差不多前天這個時候，留守劍冢的弟子傳訊回來，說是劍冢又告開放。這本是好事，正道修宗家家得訊，派遣弟子趕快過去；可是轉過天來，還不等晚輩們趕到，守冢弟子又傳回了壹個新消息：
　　冢內萬劍突然爆起淬厲光芒，彼此匯聚、纏繞，以銳利劍氣結成壹座肉眼能見的巨大劍光漩渦，瘋狂旋轉開來，將附近靈元源源不絕抽入劍冢內。八個時辰後，漩渦消失，但冢內萬劍也告消失不見。
　　正巧離山虞長老出山辦事，人在劍冢附近，知此異象後暫時放下手中事情，趕去劍冢查探。
　　劍冢暗藏大玄機，虞長老修為深厚劍術超群，但也保不得萬無壹失。掌門知他前往後立刻又調遣龔、樊、風三位長老去做支援。
　　剛剛消息就是虞長老傳回的，沈河點點頭：“虞師弟沒事，他已從劍冢出來了，冢內萬劍並未消失，而是沈入了地下深處，另又結布了壹道陣法自封，做更深沈睡了。”
　　離山長老，情同手足，紅長老問訊長舒了壹口氣，笑了：“沒事就好，好壹場揪心，影響我修行了，等虞老兒回來，掌門師兄得幫我討個說法。”
　　玩笑話，但沈河真人未笑，眼中的憂色不見絲毫減退：“虞師弟仔細辨過冢內萬劍在地下行布的陣法，太詳細的東西不敢確認，但他覺得那道封陣有些像……五枯定關。”
　　五枯定關，五感枯、定身不動，哪怕滅頂之災臨頭也全無反應，除非自身得以突破否則永遠自封的閉關。
　　紅長老楞了下，很快想到了什麽，秀眉也告蹙起。可還不等她說什麽，山門處有值守弟子傳續回來：掌門愛徒魚苗兒從幽冥回來了。
　　沈河聞訊稍顯驚訝：差不多三個甲子前，魚苗去往陰間做第五境沖煞修行，這次天才弟子為求壹個真正紮實，著實“浪費”了大把時間，足足用去百年才破掉第五境，隨後由二品判賀余賀大人親自安排，尋得壹處上好天罡再做奪罡修持。
　　沖煞用了百年，道理上講，奪罡修行的時間只會更長，但才八十年他就回來了？
　　等不多時魚苗兒進山，向師父與諸位師叔行禮。壹問之下，魚苗毫不隱瞞，果然，他的第六境未曾修行只完成了壹半，只因他的慧心有重大領悟，不惜冒險中斷修行，抽身回山……
　　魚苗兒這孩子哪裏都好，就是嘴巴笨，翻來覆去好半晌，才算把自己為何中斷修行、究竟感悟到何事說清楚。
　　沈河聽罷面沈如水：“當真？”
　　魚苗點頭很用力，可說話卻又猶豫：“弟子以為……當真，真的，不可不防……萬壹要是真的呢。”
　　片刻過後，壹道道離山掌門劍訊沖起於離山九靈星峰，散去各大天宗與正道名門！
　　……
　　馭人皇宮內院，刺客逃走後又有壹波屍煞興風作浪，雖然很快就被剿滅，但屍煞還是耽擱了追擊地宮的最好時機，待木鈴鐺裏的笑聲、罵聲散去時，地心深處已經沒了阿骨王墟的氣息。
　　少不得，殺獼調兵遣將、上天入地去尋找刺客蹤跡，奈何為時已晚，錯過最初壹刻，後面陣勢來得再大也只是大海撈針了。壹個時辰過後，京南神廟總壇內，外圍偏荒角落中雜役房內，任勞任怨為神廟燒火的瞎子老漢躺在光板床上，奄奄壹息、等死。
　　脫離險境，蘇景真正輕松下來，心識投映於黑石洞天，問同伴：“都長本事了。”
　　這個說法是從紅帽子兇神來的，第壹次行刺時候，蘇景和馭人兇神正面打過交道，知道這半人半屍的怪物不好對付，但這次行刺他在上面壹會功夫，再回來時候兇物已被碎屍，足見同伴手段了得。
　　不聽小小得意：“紅帽子也不算太厲害，那麽回事吧。”
　　三屍拉著蘇景走開幾步，煞有介事：“明天是大陣仗，說不定殺獼中那個篡改世界的厲害人物也會顯身。妳不可怠慢，來來來，咱們‘東天劍尊’來祭告神靈，賜福下來，保佑壹戰功成，咱們大夥都平平安安。”
　　蘇景很有些好奇，三屍心中也有神靈？
　　果然有，三屍連神位都刻好了，取材阿骨王墟中的青石，雕刻成三塊端正精致的神牌，三尊神位都無字，只有圖畫刻繪。
　　大尊雷動手中神位，正中刻了壹枚包子，包上還有三縷煙霞，看來是熱氣騰騰；
　　二尊赤目手中神位，正中刻了壹錠金子，元寶上還有幾道神光，看來是金光閃閃；
　　三尊拈花手中神位，正中刻了壹個女子，女子身周還有幾道熏風，看來是肉香陣陣。
　　蘇景失笑，不跟他們拜，怎麽說也是正道弟子，哪有去拜包子金子和大屁股小妞的道理，不料雷動早有準備，又從自己的小棺材裏摸出壹尊神位，微笑道：“已然給妳準備好了，妳看看，可還滿意。”
　　蘇景接過來壹看就懵了，神位上亂七八糟，密密麻麻全是小人，所有小人基本都是壹個樣子：上壹個圈是腦袋，下壹個圈是身子，身子四邊伸出四條杠杠是胳膊和腿，腦袋圈裏再有三個小圈是眼睛和嘴。
　　雷動耐心不錯，挨個給蘇景解釋：“這個，額頭上有個‘三’的，是咱爺爺，‘三’是皺紋；這個，身子後面豎著九根道道的，這是天真大聖，他老人家不是九尾狐貍麽；這位是閻羅神君，妳看他頭上四周放光的，看見沒，那些小道道；這倆手拉手的是師父和師叔，師父頭上頂著的是太陽，師叔頭上頂著的是月亮，妳仔細看，月亮比著太陽小了壹點……”
　　蘇景指著另個人像：“拿棍的這是誰？”
　　“是小師娘，她手中拿的是劍，不過太小了，不好畫，我就畫了根棍，反正棍子鏟子什麽東西在她老人家手裏都是劍，邊上沒拿劍的是大師娘，這壹拉溜七個是離山另外七位師祖，他們都拿棍兒。”
　　七位師祖都不好畫，好在離山劍宗，大家都用劍的，是以雷動讓這七個小人壹人拿了壹根棍。
　　壹尺高、三寸寬的小神牌，上面刻了十好幾個人，雷動刻包子還不錯，刻人像的手藝就實在有些說不過去了。大天尊有心，神牌反面，又專門刻了壹輪紅日和壹柄劍。紅日也是壹個圈了，不過劍就是劍，不是棍。
　　這讓蘇景拜是不拜……
　　好在敬意只存於心，刻得再差但躬身拜祭只要虔誠便不會錯，東天劍尊三炷清香，奉於包子、金子、女子和諸位前輩。
　　壹番熱鬧過後，洞天安靜下來，包括三屍在內，所有人都盤坐於礁石，靜靜呼吸，調理心情，分不清等待還是期待，明日將有大戰！
　　時光晃晃，轉眼天明，不久外面鐘聲響起，神廟僧侶於主持帶領下進行著諸般法事。又壹個時辰過去，唱道喝駕之聲隱隱傳來，帝王與滿朝權貴駕臨神廟，萬年才壹次的馭人隆重典儀很快開始。
　　瞎子老漢孤零零地躺在床板上，靜靜聽著外面的動靜，並無起身之意，這場典儀要持續入夜，蘇景不著急。
　　且昨晚他們見到葉非闖宮，雖然沒看到這狂人留下的血書，但以蘇景對他的了解，這個人多半會來湊這場熱鬧的，洞天內眾人商量過了，等等他，這場大戲的開場鑼最好能由他去敲。
　　時至午後，瞎眼老漢正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忽然“吱呀”壹聲，房門打開了，壹個滿身水銹、漁夫打扮的馭人，輕得仿如壹道影，飄身進屋。
　　輕輕關好房門，“漁夫”走到床榻前，低頭看著瞎眼老漢，過了片刻漁夫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笑道：“我說怎會有股子熟悉味道，原來是妳啊，小瞎子，妳還沒死麽？”
　　葉非的修為不在，但他的記性不是普通的好，還有，或許是混種之故，他的鼻嗅異常敏銳。蘇景是修行人，寶瓶境界後就是無垢之身，除非他刻意塗胭脂抹粉否則身上不會有絲毫味道，可是這張畫皮被紫霄高人炮制時，留下了壹股細不可查的藥味。
　　就憑著這點藥味和兩面之緣，已然潛入神廟的葉非，在屋外路過時覺出“似曾相識”，進來看看。
　　又盯了老瞎子片刻，漁夫接著笑道：“妳小時候我未留意，待妳老了再看，居然還挺像我的壹位故人，小瞎子，可還記得我麽？”
　　蘇景真有些佩服葉非的。捫心自問，行刺時候自己也能保持心境輕松，可是輕松成葉非這個樣子、大敵環伺時候還有心情來和壹個不相幹之人廢話幾句，蘇景做不來。
　　葉非經歷過陸角八的追殺，天上地下最最可怕的經歷過後，他還真不太會緊張或者氣急敗壞了。
　　就快老死了的小瞎子面露迷惘，嘴巴動了動，似是想問壹句“妳是誰”，但力氣虛弱未能出聲。
　　似乎面前這個瞎子老漢要比皇帝的性命還重要，葉非壹點也不著急離開，笑呵呵地提醒：“妳小時候，秋疆去春境的官道上……有個獵戶……妳罵他‘賠妳爹’來著，好好想壹想，看能不能記起來。”
　　尋常人，壹輩子能經歷幾次命懸壹線的大難？是以瞎子老漢思考不久，很快就露出了恍悟神情，而恍悟之後便是恐懼，嘴巴顫抖著，用力再用力，似乎想說什麽。
　　見了他的樣子，葉非就知道他想起來了，由此笑得更開心了：“不用怕，既然饒妳壹次，以後也就懶得殺妳了，只是覺得有趣，居然能見妳三次，這也算是有緣了。將死之人，可還有什麽未了心願，不妨說來聽聽，我去幫妳做好它。”
　　大聲的喘息、渾濁的咳嗽，瞎子老漢在用力、以至全身都顫抖起來，幾經努力、用盡最後的力氣終於開口、出聲：“有刺客……有刺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