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二章 鼓擊兩重天

　　幽煞天尊解身化重重法寶，那些法術來得何其迅猛，說壹句“追風逐電”也算不得誇張，但沒用、再快也沒用，再快也得等：等戚弘丁施法。
　　天地被“拉長”了。那於半空倒扣下的魔錐、從煞雲中起身的鬼將、從魔口中綻放的雷霆等等等等所有妖魔的攻勢，向著戚弘丁疾飛而去，可總也飛不到！反觀戚弘丁，四句玦唱朗朗、心法行轉從容，直到他無雙城法境成形、紅衣城主顯身，幽冥天尊的法術才真正攻到——百裏域、百裏城，城主納敵於其中。
　　鼓聲不知從何而來，壹聲壹聲，咚咚作響，響於耳卻落於心，壹聲比著壹聲、更振奮。
　　城中有鼓，蕩氣回腸！
　　邪魔殺劫入疆域，直擊戚弘丁，戚弘丁卻閉上了眼睛，聽鼓，少年郎面如玉，壹笑謙謙。忽然他躍起，背腰屈膝提雙足、仰頸昂首垂長發，雙臂擡雙手拳、屈臂……城中戚弘丁躍起三尺，那壹刻他身如弓倒背！旋即身體正躬回，人落、雙膝於雙肘砸在地面，正應了壹聲振奮之鼓：咚！
　　再騰身，仰向天，看邪魔殺劫也看碧藍蒼穹，眨眼睛、擰腰變勢，人獨立、在落地，單足踏地，再應上壹聲冥冥天鼓：咚！
　　跨步飛身，急沖十丈，忽收勢，跪落大地，壹拳砸下，還是應著壹聲鼓：咚！
　　起身笑，沈腰正身，又急退倒踩七星，接連七步壹步踩壹鼓：咚咚……咚！
　　紅袖卷、紅袍獵獵，誰能看不出，紅衣少年應鼓起舞！是舞，卻無柔無媚，壹跨步仿要大地崩裂。壹昂頭似要洞穿蒼穹，壹騰身如蛟龍搏海，壹起手便要拔山撼嶽，少年舞陽剛舞。鏗鏘無雙、豪邁無雙。
　　舞隨鼓而來，法因伴舞而生。
　　有風起，滿城瓊花飄落；瓊花飄落，引來蜂蝶無數。戚弘丁揮袖花蝶間，壹花綻開十三劍，壹蜂做壹銳，壹蝶成壹劍。有雲來，淅淅瀝瀝小雨滴落，雨汽氤氳滿城，喚來了彩虹壹架。戚弘丁猛昂首，長發暴漲通天去。滿天雨水匯湧成潮、入彩虹分七色，壹色壹天劍；有水浸地面，小草不甘寂寞，鉆出嫩嫩地綠芽兒，戚弘丁落深嬌嫩草芽間，手落手在起，作勢壹拔。猛壹聲皮鼓蕩蕩，千草萬芽兒盡化利劍沖天起！
　　劍法，戚弘丁修劍。
　　這其中藏了壹份驕傲氣意：劍出離山？且看無雙之劍。少年常氣盛，他做城主時離山已如日中天，藏下壹份比試之意，但並無傾軋之心，他只想：讓無雙城天下無雙。
　　今時今日，終得機會舞劍於離山前，殺、邪魔。
　　少年舞不休、風雲變幻萬劍不休，那紅紅之舞便是他的風華絕代他的舉世無雙！
　　而戚弘丁已然淚流滿面，城中壹舞恍如隔世，無雙城只能入夢，天地間再無處可尋……不聞劍鳴，離山前只有鼓聲回蕩！
　　……
　　鼓低沈，立足西仙亭，可覺腳下山巒微顫。
　　山間墨色軍馬已被滌蕩壹空，西方完全沈寂下來，似已皆盡全力再無力相抗。
　　西仙亭上兩重大陣之壹，殷殷鼓正緩緩發動開來，局勢大好，山巒間苦戰余生眾人個個喜形於色，唯獨天不作美，隱隱哭聲綿延不斷，為西方即將覆滅而慟。
　　天哭任它哭，想要滅輪回毀世界的邪物，判官不容。
　　鼓聲緩緩，自西仙亭山巒中正中傳出，每十七息做壹擊，前十響除了低悶異常並無其他特殊地方，但從第十壹響，咚壹聲，不再震山而是震於空。肉眼可見，西仙亭上百丈天空，隨那壹聲鼓響，空氣中每隔十丈便有壹道漣漪震顫開來，十道漣漪向著四下裏播散而去，十裏不絕百裏不絕，直到視線盡頭漣漪仍在波蕩開散。
　　第二聲鼓，西仙亭上兩百丈又開十道漣漪，三聲鼓，三百丈天空十層氣浪卷動……如此，鼓做百響，萬丈天空分千層層，漣漪推氣浪綿綿不休。
　　鼓震百聲，劃千重天。
　　再之後，鼓聲忽變，沒了緩慢深沈，變作急急轟響，再看萬丈天千層漣漪，悉數淩亂，此刻情形像極了壹場暴雨潑入微波徐徐的大湖。
　　鼓聲催，漣漪亂、天空亂，亂到無以復加時候……就此崩碎！
　　破萬丈空、破千重天。破碎氣浪中，壹只雛鳥躍出……眼皮都睜不開、絨毛還有些濕漉漉的，剛剛孵出不久的小鳥兒，比著小雞仔也大不了多少。
　　雛鳥笨拙，頭上還頂著幾根稀稀疏疏“胎毛”，心思卻高遠得很，居然奮力拍動翅膀，搖搖晃晃地飛了起來。
　　鼓聲重新歸於沈緩，但那份沈悶之意早已散去，變得生機勃勃，仿佛……心跳聲，這乾坤世界的心跳聲，有力且溫暖。壹聲鼓，雛鳥絨毛潮濕退去；二聲鼓，鳥兒嘴角嫩黃褪去，三聲鼓，壹身細絨變成毛毛紮紮的初翎。
　　如此，鼓響壹聲，那稚嫩鳥兒就長大壹分，七聲鼓，鳥兒變作信鴿體型，飛得穩健了，圍繞西仙亭緩緩盤旋；十四鼓，鳥如鷹隼、頭生金冠、翎尾初成，不算長；廿八鼓，彩羽繽紛，翅展十余丈，赫赫然壹頭漂亮孔雀，且越長越快。
　　鼓響壹百壹十二聲，孔雀化身壹百七十裏，不再盤旋、靜靜懸浮半空，巨大身形將整片西仙亭穩穩覆蓋，高高羽冠、璀璨身色、長長翎尾斜垂……仔細看，其他地方都對，可它的尾巴又哪裏是什麽翎毛：壹條壹條“長翎”搖擺不定，張牙舞爪，分明……是壹條又壹條的兇惡蛟龍！
　　仙雀延蛟尾，聞所未聞的怪物，美艷到不可方物、卻又兇戾到無以言喻。但不算完——鼓聲第四變，柔和不再活力不再，只有濃濃怒意、滿滿殺伐：鼓如恨，恨絕天地！
　　連串鼓，七七四十九響如急鞭怒放，百七十裏冥雀身形隨鼓簌簌顫抖，眼中的怡然與高傲散去，目光漸淒厲如劇毒之刃，鼓聲落下壹瞬，冥雀轟然崩碎——雀仍在、崩飛四方的是它山上的顏色，璀璨妖嬈散碎，晦色之雀，戾蒸騰煞彌漫，旋即壹聲淒厲啼鳴，滿滿戾氣之物振翅而去，急急沖向西方黑暗。
　　冥冥鼓，陰陽司內無盡年頭、審斷遊魂所結怨氣，入鼓生靈魅，凝結成這壹頭只恨殺不盡眼中壹切的兇物；
　　怨恨雀飛去時，天空重現，直到此刻蘇景等人才發現，在雀之上的天空裏，壹盞大紅旗正烈烈卷揚，於高處、隨雀後，同樣向著西方而去，旗子能有多兇猛？蘇景昂首望向旗子，全無反應，唯獨收藏囊中的丈壹龍劍，突然躍出爆起壹聲鏗鏘劍鳴，如喝彩之聲！
　　丈壹“追隨”蘇景身邊數百年，遇到多精彩的法術、多強大的敵人，也從不曾聽它有過主動長鳴。
　　得此劍點頭，足見那法術了得。
　　陰陽司，無數判官主持輪回、鐵面奉大義積攢下的無盡正氣，便是那十裏飄擺紅旗壹盞了。
　　雀西去，她在萬丈天空，身影投於地面，壓垮大地，她的影子便有萬萬鈞沈重，隨她西飛地面上顯出壹條寬宏之壑；
　　旗西去，它在更高處，肉眼即可見它過處，陰間那永遠綠幽幽的蒼穹迅速爬滿龜裂，正氣沖霄，天都搖搖欲墜。
　　壹為子民怨氣，壹為官員正氣，兩道真力既是截然相悖又相輔相成，除了煌煌仙力殺滅敵人外，這怨、正兩股氣意還會了結另壹重“糾纏”：氣數！兩陣成形，滅他氣數。
　　陣擊遠去，到此刻，不論誰勝誰敗，只說法術圓滿，判官的西仙亭大陣算是徹底完成了，西仙亭山間玄光再起，入陣去的諸位判官重新顯形，回歸蘇景等人視線。
　　沒人去打招呼，眾人翹首，全神貫註望向西方……
　　兩道大陣直奔西方黑暗，沒有想象中的糾纏沖殺，當攻襲到，雀、旗與西方黑暗才壹碰觸，便是壹聲賁烈大響。
　　怒響中，雀崩碎旗崩碎黑暗亦崩碎，絕不拖泥帶水，再也痛快不過的：碎。
　　壓在西陲、同樣也壓在大判官心頭的那沈沈黑暗徹底轟碎！崩了、散了、沒有了！小鬼差妖霧忍不住，啊哈壹聲大笑，可他的歡呼聲才壹響起便告斷末，西方，黑暗是散去了，但還有壹座黑色天峰矗立。
　　下壹刻天峰崩……壹塊塊巨大的黑巖砸下、落地壹滾——壹頭又壹頭墨巨靈，壹座擎天巨山，三百墨色巨靈！
　　“西仙亭”眾人只覺腦子中“嗡”壹聲響！
　　除了驚駭、絕望，還有想不通……既有三百墨巨靈，又何必退縮黑暗中！此事，萬萬說不通。
　　人人呆立當場，唯獨蘇景，陽火、墨色，天生的對頭；十二魂、墨巨靈，千古的仇敵，見那三百巨卒沖來，蘇景身周火焰暴漲，昂揚吼喝中撲躍而去。
　　西邊，大過山嶽的巨靈，三百眾；東面，周身烈焰翻卷的青年人，壹人、壹劍，丈壹長劍。
　　人破空、疾馳，劍高舉、長鳴，劍勢已動，能夠挽回敗局的就只有手中壹劍，用性命去換的壹劍。
　　沒人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但離山弟子心中還有兩字，在“性命”之上：赴義。
　　賀余如此，蘇景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