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六十八章 大膽妖靈神

　　過了壹陣，哀聲散去，小禍鬥又散了開來，繼續去舔食天火，而蘇景的神情卻愈發躊躇起來。
　　見他神情有異，裘婆婆問道：“怎了？”
　　蘇景搖搖頭，暫時沒回答，而是反問：“我想過去看看禍鬥，妥當麽？”
　　裘婆婆楞了下，回答：“禍鬥本性不算太兇惡，且妳身具陽火為它們所喜……不過還是要小心些。”
　　“小心些”三個字不用老太婆囑咐，蘇景含了壹粒天香鎮元、在置身半空處和自己手心分別燃起壹道陽火。逃命的手段準備妥當了，火翼搖擺起來、蘇景放松表情，笑呵呵地向著孤峰飛去。
　　裘婆婆毫不猶豫，緊跟在蘇景身後。
　　兩個巨漢壹見他們要過來，都是壹副歡喜樣子，他倆會絕傳“上祈”，卻不會最簡單的飛遁，壹起站到峰頂邊緣，老大拉住老二，老二探出身子拼命向前伸手去接蘇景和裘婆婆。
　　蘇景猶豫又猶豫，還是不敢直接落進他的手掌裏，笑著對兩個巨漢點點頭，直接落足於孤峰。
　　兩個巨漢也不失望，大臉上因“小狗兒”倒斃的悲戚猶存，此刻又咧開大嘴嘿嘿憨笑，歡迎蘇景上山。
　　正如裘婆婆所料，蘇景壹落足，附近的幾頭禍鬥就湊了上來，搖著尾巴吐著舌頭圍住他打轉、示好，其中有壹頭膽子尤其大，直接湊到跟前，野牛般強壯的身子在蘇景身上使勁蹭了蹭，若非蘇景根基牢靠，就被他直接拱下山崖了。
　　蹭過還不算完，“小狗兒”再用鼻子拱了拱手蘇景的手背，跟著抻了抻脖子、大腦袋前探、伸出舌頭去舔食蘇景手上那壹團為自己逃命用的金烏陽火。
　　蘇景的金烏陽火，純烈之性遠非天火可比，“小狗兒”吃起來被燙得直甩頭、脖頸上的毛都乍了起來，偏偏它又是個饞家夥，忍著燙也要再吃上兩口。
　　蘇景笑，另只手伸出去，試探著去拍“狗頭”，小禍鬥似是害怕，蘇景觸手時它微微縮頭，但也只是縮了壹下而已，很快它便踏實了，口中嗚嗚低鳴，不知是在喊“香啊”還是在喊“燙啊”，繼續舔食陽火。
　　無論巨漢還是禍鬥，都對他友善非常，蘇景漸漸放松，又和身前這頭“小狗兒”相處壹陣，將壹道靈識送入“小狗兒”體內、遊走於脈絡以作檢查。
　　那頭小家夥全不在乎，只顧著吃，任由他查探，其他禍鬥也沒有阻止的意思。
　　那兩個巨漢並排蹲在壹旁，滿臉憨笑看著蘇景，好酒的那個時不時用手指頭沾了酒抹進嘴巴，偶爾還會戳戳身邊的同伴，讓他再嘗嘗酒，後者錯開了半步、不理他。
　　蘇景的事情進行順利，就是即將收手時忽然覺得背後感覺有異：另外三四頭“小狗兒”見到同伴吃得香甜，也大著膽子靠上前……來啃他的火翼。
　　蘇景啼笑皆非，隨手領過另壹頭禍鬥再做探查，不久後他確信已了解到狀況，就此收手。那兩個巨漢似是知道他在做什麽似的，見少年起身，他倆立刻湊上前，好壹通紛繁手勢比劃著。這次蘇景大概能看懂：這些“小狗兒”都有病在身。
　　蘇景探查“小狗兒”的功夫，裘婆婆的妖識也早都在禍鬥和巨漢之間掃了好幾個來回，現在老太婆心中有數了，禍鬥妖修不值壹提，充其量二靈階的小妖丁，連蘇景的烏鴉衛都比它們強上老大壹截。
　　但是那兩個巨漢……壹身蠻力，大概五靈階的妖目，算不得什麽厲害人物，可是這樣的修為，就算他倆會絕傳“上祈”，也不可能“勾引”來壹顆煌煌隕星，而更讓老太婆糊塗的是，憑著她的見識，壹時之間竟看不出兩個巨漢究竟是哪壹族的妖屬。
　　蘇景走向裘婆婆，途中隨意伸手去拍身邊的“狗頭”，小禍鬥都對他親昵得很，用腦門使勁去頂他的手。
　　“暴斃的小禍鬥是因吞吃天火而死。”不等裘婆婆發問，蘇景就解釋道。
　　天外之火與這座乾坤中的各種火焰均有差別，禍鬥雖有吞火體質，也難以盡數消受……說穿了，天外之火禍鬥“消化”不來。
　　之前小禍鬥暴斃後腹中燃起的黑紫色惡炎，便是它們長期吞食天火卻無法完全煉化、積累於體內的炎毒。
　　見過毒炎，蘇景當時便能判斷出“小狗兒”的死因，可是這件事情又豈會那麽簡單？
　　獸畜最懂趨吉避兇，什麽能吃什麽不能吃，它們比著人要更清楚得多，從來只有人會誤食毒菇毒果而亡，卻未見過山中的犬兒、猴兒去吃毒食的。獸畜尚且如此，何況這些落生便是精怪的禍鬥。
　　由此蘇景才上前探查……
　　靈識遊走於小禍鬥體內，蘇景很快便發現，它們的妖筋都殘損不堪、脆弱異常，且還有繼續惡化的趨勢。
　　這樣子下去別說修妖，只要妖筋壹斷它們便命喪當場。小禍鬥吞吃天火，則是個沒有辦法的辦法，天火有毒、但其中也有補益妖筋的真火陽元，說到底，飲鴆止渴吧！
　　不食天火，它們充其量再有壹二十年的壽數；吃了天火，會毒發身亡、但也有機會堅固妖筋，只要修為能漲上去，就能壓制火毒，且多出了壹份繼續修煉的機會。
　　把小禍鬥的病竈解釋清楚，裘婆婆問蘇景：“妳能救麽？”
　　“能。”蘇景篤定回答，“金烏大焠真”就是幹這個的，隨即他又問裘婆婆：“您說，若我救了這些小東西，它們會不會答應我們，讓咱們在這座孤峰落腳？”
　　“若它們不答應，妳還不是壹樣去救。”裘婆婆和蘇景共事不多，但老妖精看人的眼光壹等壹的老辣，壹語中的。
　　蘇景笑了，還真是這麽回事。跟著他轉過頭去望那兩個巨漢，手上比比劃劃：我要給小狗兒治病。
　　看懂了他的手勢，兩個巨漢霍然大喜，忙不叠地點頭，雙手亂舞、催促著蘇景趕快動手。
　　就在這個時候，東天盡頭突然傳來了壹聲清脆銅鑼。
　　並不如何響亮，卻壹槌之音洞穿千裏。旋即只見天空中正漂浮、閑遊的朵朵白雲，就仿佛發現有惡鯊接近的魚兒，猛地加快速度四散而逃，眨壹眨眼的功夫，藍天空空，再不見壹朵浮雲。
　　片刻後，壹道沈甸甸的烏雲自東方而來，因之前逐走白雲，是以顯得尤為招搖，很快來到孤峰前。烏雲中又是“當”的壹聲鑼響，雲駕散開，只見半空裏旌旗招展、盔明甲亮，竟是似模似樣地壹支妖兵，粗略望去大約兩千之眾，為首壹個將軍打扮、瘦竹竿似的妖怪。
　　“將軍”身後壹桿大旗迎風獵獵，鬥大壹個“祝”字。
　　蘇景看得稀奇，傳音入密：“將軍是豬妖？怎麽會這麽瘦？”
　　精怪都喜歡用畜身名稱做姓，姓祝的，蘇景自然想到豬妖。裘婆婆語氣輕蔑：“豬妖姓朱，姓祝的都是竹子修成的精怪！”
　　壹雙巨漢、數百小禍鬥識得它們，似是怕極了，盡數向後退去。
　　竹妖身邊小妖開聲大吼：“典軍中郎將祝大將軍駕臨天鬥山，山中精怪還不快來迎接！”
　　喊聲落，孤峰上忽然綻開壹朵又壹朵巨大火蓮，花心正中巨大禍鬥顯身。
　　七頭大禍鬥，最大的身長十丈、最小的也有七丈之軀，尾尖分岔若釵、黑色皮毛之中隱透暗紅、雙眸亮如熾焰！未綻放氣焰，卻已足顯得傳說中那大獸兇妖的凜凜威風。
　　但蘇靜皺了下眉頭，他看得出，大禍鬥的毛色雖漂亮，可是還暗藏了壹層黑紫光芒，這是吞食天火中毒已深的顯兆。
　　這也印證了他剛才的說法……
　　為首那壹頭禍鬥仰首望向半空的妖兵，口吐人言，沈沈道：“若還是上次那件事，談無可談，勿開尊口、請回吧！”
　　不用小妖開口，竹子中郎將笑道：“霍老大，妳別那麽死腦筋。我家萬歲修得白藕法身，這等大喜之事，我做臣子的當然要托辦重禮相賀，可實在找不出能拿出手的寶貝，這才來問妳要那對‘山胎’，不過是妳們霍家的兩個家奴罷了，妳何必計較！”說著，他還伸手向那雙巨漢壹指。
　　裘婆婆見狀先是恍然大悟，旋即悚然而驚！
　　悟得是兩個憨憨巨漢到底是什麽精怪：山胎……山之胎。名山有靈，萬萬年受日精月華熏染，再加上機緣相助，可孕育出靈胎壹到兩枚，胎兒落生、長大，便是最最純粹的土石精怪。
　　老太婆驚的則是……來到南荒才多久，只應存於傳說、聞於故事的東西是不是見得太多了？
　　蘇景不了解山胎典故，但也有些意外：他還以為巨漢是小禍鬥的主人，沒想到他倆是家仆。
　　那個竹子中郎將又繼續道：“話再說回來，我又不是白要妳的家奴。大好靈藥，可助妳等解毒，除了我祝擺擺，天底下休想再尋得第二瓶！”
　　禍鬥壹家取人間姓氏“霍”，霍老大仍是搖頭：“我霍家與兩位山胎，名為主仆、實卻親如壹家，山胎待我以忠，我便待他以誠！妳想要人萬萬不能。”
　　造化之事，看似無端，其實卻暗藏玄妙。禍鬥是天生的火行怪物，與狼、犬壹脈沒有壹星半點的關系，但他們偏偏卻生了個犬兒身形，看上去莫名其妙……但實際裏，禍鬥的性情也和犬兒壹模壹樣的，最最看重忠誠、也最最講究忠誠。即便那個祝擺擺開出大好條件，要他們放棄朋友也絕不可能。
　　“所以我就說，妳這個人死腦筋！上次我提著禮物來和妳談，失望而歸。”祝擺擺笑容不變：“這次我帶了兵來，妳還不答應麽？妳答應或者不答應……要緊麽？”
　　霍老大目中熾焰暴漲，轟的壹聲，周身綻起熊熊烈焰，兇威勃發！
　　他壹動法，祝擺擺軍中的旌旗盡數升起火焰，幾十桿威風大旗頃刻被燒了個幹凈，只剩下光禿禿地長竿，顯得無比滑稽。
　　祝擺擺是草木精怪，他手下的小妖大都也是同屬，天生最最怕火，看似威武的軍容立時就亂了，嗚哩哇啦大呼小叫，壹時間狼狽無比。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霍老大突然大咳起來，周身烈焰散去、面容抽搐四肢顫抖不停……劇毒深入五內，貿然動法必會痛徹骨髓。
　　祝擺擺驚魂稍定，身邊的喊話小妖則放聲大笑：“姓霍的，妳這副德行還想和我家將軍動手麽？還有，妳的守山篆剛剛發動過，三十天內用不了了吧？識相的就快把山胎送上來，再好生認罪求饒，我家將軍有好生之德，說不定會饒了爾等狗命！”
　　霍老大目光沈沈，英雄遲暮，不外如是。
　　他如此，他身邊另外六頭大禍鬥那個不是如此！再如何不甘也沒有用，人、妖、鬼、怪，再如何好強終歸還是敵不過“命”。
　　霍老大倔強，不做口舌之爭，只是搖頭：“焚窮大聖之後，不會舍得朋友。”
　　祝擺擺哪還有耐心廢話，尖尖地大笑壹聲，開口傳令：“兒郎們，給我……咦？”
　　正要攻山之際，祝擺擺對面空中，突然浮起了壹片烏雲。
　　真正的烏雲……烏鴉之雲！無數烏鴉匯聚成潮、寂靜無聲，向著祝擺擺地隊伍飛移而止，對峙之勢不言而喻。
　　另又壹道火燙霞光懸於烏雲之上，而赤霞之上，則是壹團滾滾黑風。
　　蘇景捏碎木鈴鐺，喊人了。
　　祝擺擺官拜四品中郎將，也當真有些修持的，何況他手下還有兩千小妖，壹驚過後便回過神來，雙手壹翻執起兩柄湛清碧綠的竹葉刀，刀鋒向著前方的烏雲壹點：“呔，典軍中郎將祝擺擺在此，來者何人，速速報上名號！”
　　烏雲、赤霞、黑風全不理會，轉眼來到天鬥山前，下壹刻赤霞於黑風散去，內中妖精、修士盡數顯身，齊齊躬身對山巔躬身，振喝：“參見吾主、侍奉吾主！”
　　呱……呱……呱！
　　大群劍鴉現在還不會說話，只有接連三聲烏啼震天。
　　祝擺擺麾下喊話小妖見對方不理會自家將軍，自然要替將軍發怒，開聲大罵：“大膽的妖……妖靈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