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三十四章 劍因戒訓而來

　　友書齊又把左手壹翻，亮出了壹本冊子，恭恭敬敬地回答：“啟稟師叔祖，弟子的劍不是筆也不是書，而是運筆落在這書上的字。”
　　蘇景饒有興趣，反問道：“落字生咒壹類的本事？”
　　待友書齊點頭後蘇景又問道：“那是法術，不能算作劍術吧？”
　　“弟子落字並非咒法符篆，而是我離山戒訓。九祖訓誡暗藏劍意，弟子二十年抄錄戒訓偶有所悟，又得白師兄相助創出了這套本領。弟子悟得是律中劍意，是以這套本領應是劍術、而非法術。”
　　說到這裏稍加停頓，友書齊又繼續道：“啟稟師叔祖，弟子修為粗淺，本來遠遠不及之前與我相鬥的諸位師兄，他們敗於我手，皆因我占了個便宜……弟子的劍因九祖所立戒訓而來，所有離山弟子皆受管轄，因此他們贏不下我。”
　　不止對蘇景，前面快壹個月的比試中友書齊每打壹場，之前都會把這個道理給對手講壹遍。離山戒訓高高在上，晚輩弟子對此人人心懷敬畏，劍宗界內怕是再找不到這麽好的攻心題目了。
　　蘇景挑了下眉毛：“照妳這麽說，任奪長老都不是妳的對手了？”
　　“萬法皆可破，所有的規矩都能變成廢話，只看‘力’夠不夠！弟子的境界與任師伯相差天地、真力判若雲泥，萬萬不是對手。”友書齊正色搖頭：“但若真力相差無幾，弟子遇到我們離山門下，幾乎穩操勝券。”
　　“妳現在什麽境界？”蘇景又多嘴問了壹句。
　　“剛踏入第五境‘沖煞’半年。”
　　蘇景笑了：“好家夥，妳可比妳白師兄能說多了，成了，我已經怕了，動手吧！”話音落處背後元吉天都火翼猛然撐開，金紅火光中蘇景緩緩升起、於地面七丈處懸浮不動。
　　劍羽藏於火翼之中。
　　蘇景已亮劍，劍意及心，臉上笑意崩散、目中倦意消弭，面色淡漠但雙眸煌煌，仿若帝君高高在上俯視那輪回了三十七代卻永遠都只能侍奉在自己駕前奴仆！
　　友書齊從未見過這樣的劍勢，以至壹個瞬間裏，他甚至有些分不清蘇景看的到底是不是自己：對方的目光的確落在了自己身上，可友書齊卻恍惚覺得，蘇景眼中並沒有自己……
　　深深壹個呼吸，友書齊摒棄心中雜念，朗聲開口：“請師叔祖賜教。離山仁、信戒訓！”
　　說是“落字於書”，卻全無書寫過程，更無字落於書卷，友書齊筆尖壹觸手中卷，蘇景身前三丈處、空氣中陡然顯出壹行飛舞大字，壹個蒼老聲音自冥冥中威嚴斷喝：
　　離山弟子求仁求信，若仁信不兩立，舍信求仁！
　　吼喝如雷轟蕩四方，古篆龍飛鳳舞字字如刀削斧鑿，蘇景懸於半空壹動不動，甚至連神情都沒有絲毫變化，仿佛真的被“戒訓”桎梏，友書齊卻微壹皺眉：冥冥大吼不過是攝人心魄的迷音法術，篆字中的劍意卻是千真萬確的，壹字壹劍本應呼嘯飛去剿滅強敵，可他的那些“劍”，在他出手後便與他失去了聯系。
　　字跡漂浮，卻全無攻擊之意！
　　擂場內的主持長老也稍有意外，蘇景絕不應是能抵擋這“戒訓劍意”的實力，他本以為雙方壹動手，自己就要施法去救助師叔了……
　　友書齊執筆，再喝：“離山，忠、孝戒訓！”
　　第二行篆字顯身空中，第二次大吼震徹莽林：
　　離山弟子求忠求孝，若忠孝難兩全，直問本心選其壹，大世無圓滿，求不得無愧求無悔！
　　字跡顯於天地間，劍意縱橫比劃中，但與之前壹模樣，“劍”在，卻不受控制、不攻敵。
　　蘇景依舊不動，友書齊額角見汗，玄功瘋狂流轉、運起全部真元發動殺機最濃壹劍：“離山仙、義戒訓！”
　　第三行篆字，第三次大吼：
　　離山弟子求仙求義，若仙、義難取舍，當須記得：長……生……不……是……偷……生！
　　仍是老樣子。九祖留下的戒訓句句鏗鏘，但友書齊的劍不見壹刺。
　　觀戰眾人間，普通弟子面色納悶，修為精深之輩面露意外，律水峰龔長老搖了搖頭，無奈壹笑！
　　友書齊的眼角輕跳不休，就在剛才他還以為抽到師叔祖是上上好簽，哪想到竟會出現如此古怪的事情，要他現在罷手他無論如何也不甘心，飽吸壹口氣正欲再寫戒訓，蘇景忽然對他笑了笑。
　　隨著蘇景笑容，周圍空氣中掀起連串小小漣漪，七十六根原本隱於空氣中的劍羽隨主人心意，撤匿顯身：
　　三行戒訓、七十六個篆字，每壹字頭上都被壹根劍羽穩穩釘住！
　　友書齊出劍時蘇景也出劍了，只是劍羽隱於空氣、飛射間不帶絲毫震蕩，友書齊未能察覺罷了。
　　眾多弟子皆盡嘩然……空中那三行戒訓，並非書法橫幅，與其說是“字”，倒不如說那那是“意”，是幻、是影，雖然能被看到實際卻無形無質，又怎麽可能被實實在在的劍羽、好像釘釘子似的釘在原地掙脫不得？
　　友書齊的臉色變了，那是他的字、他放出去的劍，此刻見到蘇景亮出的劍羽，又哪還能不明白這其中的關鍵所在！劍羽釘住的不是字，而是掐住了、截斷了他與自己“字劍”之間的氣機牽連。
　　引劍、控劍的那根“絲”，被蘇景斬斷了，友書齊又如何再禦劍傷人？
　　友書齊忽然放松下來，輸贏已定了。
　　收起書卷、墨筆，友書齊躬身壹揖：“師叔祖手下留情，弟子感激不盡。”這不是客氣話，人與劍的連接氣機都被尋到了，若是真正對敵，催動劍羽“順絲尋源”，友書齊能不能再活下去就只能看運氣了。
　　蘇景雙翅壹斂，火翼與劍羽同時消弭不見，雙腳落回地面，搖頭道：“除非妳能真正借到‘訓誡’之勢，否則只這樣扯虎皮拉大旗，總歸沒什麽意思。”
　　比著上壹戰，這壹場鬥劍也不見得更有趣，但場邊的離山門人個個面色驚訝……普通弟子驚於蘇景出劍無形且“劍羽釘虛字”；修為更深、眼力更強的內門弟子詫異蘇景竟能勘破氣脈、截斷人、劍；而真傳、長老這些真正高人則更意外於蘇景的這句話。
　　友書齊借的不是劍勢而是“戒訓”的名頭，他自稱“戒訓之劍”不過是個唬人的噱頭罷了。高手眼中不值壹提，但區區三境的蘇景能看穿這壹重，就足見他對劍之領悟頗有些火候了。
　　友書齊敗鬥離場，蘇景卻皺起了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是小師叔，此間是光明頂，他愛怎樣就怎樣，別人也不去管他，執事與主持長老再度抽簽，兩位弟子登場，可蘇景還是站在原地楞楞出神。
　　蘇景在中間站著別人又何如鬥劍鬥法，主持長老走上前：“恭喜師叔旗開得勝，還請移駕場外休息。”蘇景明顯心不在焉，對長老說話置若罔聞，後者等了片刻，又輕輕地咳嗽壹聲，關切問道：“師叔無礙吧？可是有什麽事情？”
　　“不夠啊。”蘇景莫名其妙地回答了三個字，之後才回過神來，看了看眼前的狀況、訕訕笑了兩聲邁步離場，可是才剛走了兩步他又站住了腳步，問主持長老：“下面的比擂能不能改壹改規矩？”
　　此事不是壹個人就能做主的，後者聞言面露難色，轉目向任、紅等其他長老望來。紅長老揚聲發問：“師叔想怎麽改？”
　　“剩下來的另外五個壹起上吧，對我壹個。”
　　聲音落地，萬眾嘩然！之前蘇景出手頗有神奇之處，但說到底他也不過是個三境小修，能贏下壹場已經算是運氣了，現在竟大言不慚，要以壹人之力應戰所有入擂弟子！
　　諸位長老也沒想到蘇景會口吐狂言，壹時間面面相覷，龔長老最先開口：“師叔不曾見過之前的比鬥，可能不太清楚……尚未登場的那四位滇壺峰弟子，個個都是少年才俊，無論劍術還是修為，都非我那不成器的弟子友書齊可比。”
　　紅長老點頭附和：“並非龔師兄妄自菲薄胡亂客套，友書齊、還有我門下的方先子，比著那四個孩子的確差了壹籌。”
　　虞長老隨之開口：“啟稟師叔，我那四個弟子……咳，劍術什麽的就不提了，但他們入門時間差不多，幾十年朝夕相處、共同學藝並肩修煉的娃娃兄弟，多少懂得些彼此配合、互相彌補的門道，這個……您實在是吃虧了，請師叔三思。”
　　不管如何措辭，終歸是告訴蘇景“妳太托大了”。
　　但蘇景既然開口就不會再改變主意，只是笑著搖頭。
　　帶著兩個分身站在壹旁、始終沒再開口的任奪突然冷笑了起來：“既然師叔心意已決、我們又何必再費口舌，讓孩子們過去吧，先打過這壹場再說！”
　　四位滇壺峰弟子下場，師出同門、身著打扮完全相同，但四個少年樣貌各異，第壹個神情嚴肅目光冷冽、第二個又黑又瘦佝僂著腰仿佛個小老頭、第三人長得虎頭虎腦面壹副憨厚模樣、最後壹個卻是個面色蒼白身體消瘦的盲人。
　　連同之前勝過壹陣的任疇乘，五個年輕弟子並肩站於蘇景面前，蘇景當先開口：“就壹件事——請諸位用力，哪個把我拿下，我便請公冶長老贈他壹柄真正好劍。”說完他轉回頭望向公冶。
　　公冶長老曾受蘇景贈與“三這三那訣”下半段打鐵法，那是真正的神奇法門，在蘇景或旁人手中時不會沒用，但也沒必要去追根溯源，“知其然”便足矣了；可公冶是煉器的癡子，非得要“知其所以然”不可，得了“打鐵法”的這些年裏苦苦研究不輟，越鉆研就越覺得此法驚人，心中對蘇景當然也少不了壹份感激，聽他這麽說老頭子痛快點頭：“不敢說比劍冢內的絕頂好劍更強，但壹定能好過劍冢內的普通貨色！”
　　幾個年輕弟子聞言都面露喜色，正待對師叔祖施禮道謝再加報名號，不料蘇景擺手制止了，笑道：“不必敘禮，直接開打，有什麽話等打過後再聊吧。”
　　聲音落地、蘇景揚手催劍、疾刺五個少年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