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四十壹章 火樹黑鴉

　　劫雲之內，蘇景長呼、長吸，身周風火妖嬈不變，但範圍縮小了許多，不再匡護三屍。
　　三屍並無半字怨言，蘇景不死他們不滅、蘇景吹燈大家壹起拔蠟，這個道理三屍比誰都明白。
　　被雷劈死很疼，但死死活活的次數太多，難免就有些麻木了，雷動與拈花滿臉無奈，活過來時幹脆連眼睛都懶得睜了，唯獨赤目，壹雙眼睛紅得快要滴出血來，抓緊壹切機會死死瞪向蘇景的手、左手。
　　金烏是神物，雖已神消身毀卻骨性猶存，所以蘇景在修煉陽火時能夠感受到烏啼、所以現在這些骨頭還能夠凝聚成生前形狀，但是這副骸骨剩下的也僅僅是骨性了，連神魂都被毀掉，又怎麽可能還記得仇恨。
　　所謂骨性，充其量只能算作習性，沒有智慧、不存好惡，只是與生俱來、烙印入骨的本能罷了。
　　金烏有天生向火的本性，最愛徜徉於陽火靈元中；遺骨屬喪物，與藍祈的陰風屬性相扣相合，沐浴其中也是本能驅使。是以骨金烏撲向蘇景不假，但是和報仇扯不上半分關聯，它是沖著風火雙靈去的。
　　可惜煌煌神物，如今只剩下壹副骨頭，在蘇景身邊它能受到風火雙靈的輕拂，卻無法被這些靈元收用於體內，本能的追逐著、本能的焦躁著，圍住蘇景飛來飛去躁動不安，直到蘇景伸手將其捧在手心……
　　三個時辰之後又是三個時辰，靈元滲出不絕。從上午到黃昏、從黃昏到子夜再到黎明，繼而第二天、第三天，離山弟子們不驚了，五臟六腑都驚累了，腦子也驚麻了。
　　直到第四天破曉時分，劫雲之內突顯異象，壹聲聲古怪的啼鳴聲自光明頂直投雲霄，雷光閃爍中，肉眼可見那片劫雲內，閃現出壹頭巨大猛禽的輪廓，而最最明顯的特征莫過於：那鳥兒有三只長足！
　　直直持續了小半個時辰，驚人響亮的啼鳴才告停歇，隨後風火靈元消失，劫雲籠罩下的破境洗煉總算結束了。
　　又過壹個時辰，正午之前，於最後壹陣幾近瘋狂的雷光撲湧之後，壓在光明頂上整整四十八個時辰的厚重劫雲忽然崩碎開去，轉眼隱匿於風中，劫數已過！
　　……
　　眾人苦苦守候四個晝夜，此刻終於等來結局，全都精神壹振，把目光投向光明頂、尋找蘇景，不料，就在劫雲散去的下個剎那，還不等眾人看清楚什麽，壹蓬烈焰猛地從地面沖天而起。
　　熊熊烈焰，籠罩了整座光明頂；燦燦金紅，明耀八百裏離山！
　　陽火璀璨，烏潮再起，莽林中的劍鴉振翅狂舞，圍住那巨大的火堆層層打轉，呱呱亂叫個不休。這個時候蘇景的聲音自烈焰中響起：“速速退散十裏！”
　　劍鴉通曉人言，立刻四散飛去；離山弟子明白將有異變，誰都不是不聽勸的二楞子，也向外擴散開去，而片刻後，在“轟”的壹聲暴鳴裏，光明頂的大火陡然擴展開來，向外延展整整十裏。
　　下壹刻，火焰自蓬勃爆發後又迅猛收縮，不過眨眼的工夫，仿佛要把整座乾坤都煉掉的兇猛陽火便消失於眾人視線，而光明頂正中無端顯出壹棵參天巨木：火紅幹、火紅枝、火紅蓋！
　　風繚繞，有紅葉自枝頭飄落，還不等落地便化作壹道火焰、又復飛回樹幹。
　　剛剛那大火，變成了壹棵火樹！樹蓋寬廣，穩穩籠罩住光明頂。
　　壹棵樹，還是兩棵樹？只看壹側，不過是棵桑樹罷了，雖然蒼聳雄偉，但脫不開桑樹之形，但是兩棵桑樹同根偶生，更相依倚，再加之它們的火幹火冠……那便是傳說中的金烏棲身神木：扶桑古木！
　　金烏真策，每破壹境得壹門本命法術，蘇景破第三境得到的本命法術就是這棵凝結天地火元、由真靈幻化而成的神木扶桑！
　　劍鴉壹見扶桑神樹，黑紅相間的眸子裏立刻露出濃濃向往，紛紛振翅飛上前去，壹只、兩只、千只、萬只、直到最後所有烏鴉全都並翅立於枝頭，由此火紅樹蓋也變成了烏黑顏色。
　　蘇景就站在樹下，衣衫襤褸、披頭散發、滿臉滿身的血跡，但他的眼睛很亮，看看樹、看看烏鴉、看看終於“死到頭”的三屍、再看看沒有了柱子的光明頂……忽然，笑了起來。
　　“攀那壹階壹階、看那壹景壹景”。
　　劫數到來時的驚愕、火遁無法發動時的失望、重重雷劫下的求生、風火雙元湧入時的欣喜……這他娘的就是風景了，壹場好看得要人命的大風景！
　　破境了，而且壹下子破了兩境；
　　續命了，如是、小真壹，加起來壹百零八年，這要算進歲數裏去，自己現在還沒出娘胎嘞；
　　渡劫了，還沒準備好呢劫數就來了，這還沒過癮呢劫數又走了；
　　洗煉了，破境靈元是洗煉，劫雲雷暴何嘗不是洗煉，現在這神清氣爽的，怎麽就能這麽有精神；
　　再就是……發財了，真格發財了，師父就是師父，給沒見過面的徒弟留了件好東西。
　　蘇鏘鏘越想越滿意，沒法不笑。而越笑就越響亮，開始時還是穩穩當當地愜意歡笑，仿佛剛剛吃過了壹尾新鮮蒸魚、聽過壹場悅耳琴笛；後來就變成了突然撿了大錢成了暴發戶似的大笑，眉飛色舞、不能自已，打從骨子裏透出來那份小人得誌的笑聲。
　　這就是修行之樂麽？
　　……
　　紅長老轉回頭，看了身後弟子壹眼：“妳們傻笑什麽？”
　　劍尖兒、劍穗兒、方先子，三個晚輩站成壹排，壹起望著蘇景、咧著嘴巴和他壹起笑。
　　其實又何止他們三個，此刻光明頂四周數千離山弟子中不知多少人都在笑。
　　其中有裘婆婆、扶蘇、白羽成這些與蘇景親近交好之人，更多的則是和蘇景並無太多交往、甚至以前從未來過光明頂之人，只因蘇景笑得太開心、笑得太清澈，讓旁觀之人不由自主就隨他壹起笑了起來。
　　壹邊笑著，蘇景回過頭去看三屍，六翅古怪童棺收回、極品長劍還鞘，雷動與拈花立於蘇景身後，目光冷清神情淡漠、雙手抱胸、頭微垂，靜靜看著自己的腳尖，說不盡的滄桑看不透的殺氣，真正是壹份浪跡天涯的劍客氣質。
　　唯獨那個赤目，沒去和兄弟壹起裝樣子，圍住光明頂上的黑鴉火樹爬上爬下，時不時“嘿嘿”傻笑壹聲：“寶貝。”
　　蘇景目光再轉，光明頂已經變了樣子，壹百七十七根大柱蕩然無存，不知是陽火淬煉還是火樹紮根之故，青石鋪就的地面已經變作琉璃之態，隱隱泛著劍紅光芒。
　　還有，十三個被劍魂斬斷的劍羽堆放壹處，映襯著陽光、亮晶晶的，它們只是被損壞，假以時日祭煉壹番便能重新使用。之前的雷劫只對人不對物，對它們不存絲毫影響。
　　蘇景笑夠了，邁步過去把地上的散碎劍羽收回囊中。
　　忽然壹個蒼老聲音響起：“采劍鬥擂，勝出者光明頂弟子蘇景。我離山赴劍冢采劍人選已定，恭喜蘇景師叔。”
　　以壹敵五，敗了四個嚇傻了壹個，蘇景完勝全無異議，主持長老盡職盡責，朗聲宣布結果，為之前的劍試大比收尾，之後他又落到地面，當先對蘇景躬身壹揖，語氣真誠且歡喜：“再賀蘇景師叔破如是、悟小真壹、闖過真壹雷劫！弟子恭祝師叔仙途坦蕩，早日勘破仙果永享逍遙！”
　　眾多離山弟子也都回過神來，由本宗師長率領著紛紛落地，圍攏於光明頂齊齊向蘇景躬身唱祝：賀蘇景師叔祖破如是、悟小真壹、闖過真壹雷劫！弟子恭祝師叔祖仙途坦蕩，早日勘破仙果永享逍遙！
　　喊喝不算整齊，但卻嘹亮驚人，暗含真元的聲音匯聚壹起化作滾滾聲浪，直沖雲霄！
　　蘇景從人群中找出了任奪：“我還是真傳弟子吧？”
　　任奪語氣淡淡：“自然是，師叔保住了真傳身份。”
　　蘇景靜靜望了對方片刻，忽然壹笑：“認個錯，我便不追究了。”
　　周遭又復安靜下來……任奪會向蘇景致歉？若他不肯低頭，蘇景又能再追究什麽？！
　　任奪回望蘇景，神情同樣平靜……三息過去，他鞠身深躬，出乎所有人意料他竟退讓了：“我錯估了師叔的成就，致歉、望勿怪！”言罷說完、稍作停頓，老頭子的眼中忽然劃過了壹絲笑意，雖快、卻未能逃過“金烏之眼”的辨查，笑意壹閃而滅，任奪又拱手：“恭喜妳。”
　　蘇景點頭，笑容坦然：“多謝任長老。”再轉目，很快找到之前和他狠打過壹場的滇壺峰四位青秀。
　　四秀之首是盲人少年，但他的反應卻最為敏感，比著三位師兄弟還都要更快察覺蘇景望了過來，立刻躬身：“賀喜……”
　　不等說完蘇景就擺手打斷：“妳叫什麽？”
　　“弟子王紅巖。”盲眼少年回答，另外三人也報上了自己的名字。蘇景又去找公冶長老，笑道：“這四個晚輩助我破了第三境，他們的劍器又皆被我毀去，我想請您幫個忙……”
　　哪還用蘇景把話說完，公冶長老哈哈壹笑：“好說！”
　　滇壺峰四位新秀弟子同時面露喜色，忙不叠謝過蘇景、謝過公冶長老。
　　接下來光明頂上少不了壹番應酬，有關“如何破悟真我、唯壹”、“靈元洗煉為何這麽漫長”等怪事蘇景壹概不答，隨口說笑著把離山眾人打發了，之後受損劍羽交予烏鴉衛重新祭煉，又對三屍交代壹句：“我去看師母，妳們也來吧。”隨即發動火遁進入山核小院。
　　……
　　“體內藏劍魂？白狗澗之戰就是它驚醒後所為？什麽劍的劍魂如此霸道？”藍祈大吃壹驚。
　　蘇景搖頭：“我也不知道。”說話同時將劍魂上鐫刻的那兩枚古篆字抄錄下來，請藍祈過目：“您可識得？”
　　藍祈掃了壹眼，聳起肩膀：“我壹外地人，能認得現在的中土漢字就不錯了，古篆不認得。”
　　三屍和蘇景的識字完全壹致，本尊不認識的字他們三個不可能識得，可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湊到跟前，翻來覆去地看那倆字。
　　蘇景不管他們，繼續給師娘講自己的事情。
　　……
　　“琢磨劍魂與妳的關系時，真壹雷劫到來？”藍祈忍不住再次插口，又驚又笑：“乍壹聽匪夷所思，可仔細想壹想也不無道理。劍魂棲於妳身從容沈睡，足見它認可妳的，身帶劍魂之人，放眼天下也找不到第二個。妳本來就是‘真我唯壹’，那妳和劍魂的關系，就是小真壹的真諦所在。”
　　“破悟這種事就像捅窗紙，別人都是為了捅窗紙而去捅窗紙，”三屍中的拈花接口，笑得色迷迷：“妳則是為了偷看大姑娘洗澡，無意中捅破窗紙，可不管怎麽說，窗紙總歸是破了，劫數自然就跟著來了。”
　　這壹重因果蘇景自己已經想明白了，沒有多加評論，接著向下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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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蘇景說到有關骨金烏之種種時，藍祈的神情變了。既因蘇景的機遇驚奇，更因是故人之事心情迷亂。心亂了，督目之術破去，藍祈目重三瞳，端莊賢淑不見，只剩邪異妖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