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人生得意須盡歡
都督請留步 by 攜劍遠行
2023-9-10 23:03
雖然下著小雪,但壽陽城門外延綿數裏地,都是本地人家的父老妻兒在迎接大軍凱旋。這次劉益守可謂是將兵貴神速發揮到了極致,大軍的傷亡也被降低到了不可思議的極致。
因此當大軍開拔到壽陽城門口時,劉益守下令就地解散,讓本地士卒們去和他們的家人團聚。壹時間人聲鼎沸,到處都是歡笑聲與叫嚷聲。
看著眼前熱烈的場面,劉益守心中終於有種回到“自家地盤”的感覺。
可惜城門處站著的都是披堅執銳的士卒,而不是穿著超短裙,手裏拿著鮮花在熱舞的年輕妹子。
那些妹子壹邊擡腿跳舞壹邊嘴裏還要高喊:都督都督我愛妳,就像老鼠愛大米。
要是能那樣就有意思了。
想到這些無聊的事情,劉益守自顧自的啞然失笑,抱起雙臂自言自語感慨道:“英雄平生值坎坷,人生得意須盡歡;休說蒼天不由人,我命由我不由天。”
“好!好壹個我命由我不由天!”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劉益守回過頭,就看到盔甲未脫的於謹走到自己身邊,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自洛陽喪亂起,南征北戰,歷經艱險,方有如今基業。前日懸瓠小試牛刀,鋒芒畢露。神劍不會壹直躲在劍鞘裏,唯有敵人的鮮血才能讓它永遠鋒利。
主公擡手間討滅辛纂,梁國之內,已經無人可制。兵法有雲:先發制人,後發必受制於人。既然是我命由我不由天,那麽梁國下壹任天子還是否是天子,可就兩說了。
起碼主公說他不是,那他就不是!”
於謹意味深長的說道。
按照劉益守與眾謀士所商議設定的“人設”,他是不會跟蕭衍明著翻臉的。畢竟,女婿跟老丈人翻臉然後造反,吃相也太難看了點,等同於“白眼狼”,給人的觀感很差。
可是如果蕭衍退位,皇子繼位(無論是哪個皇子都壹樣),劉益守在法理上就有絕對的理由去對這些人出手,打著“撥亂反正”的名號,遊走於各大皇族宗室勢力之間。誰也說不出個什麽來!
更不會被南面的人當做是所謂的“外人”,那些人只會認為劉益守是在處理“家事”。這樣在攻城略地的時候,所遭遇的阻力就會小得多。
於謹那番話,說明他對於時局有著非常清醒的認識。蕭衍退位之日,無論他那時候是否還活著,就是梁國大亂之時。
到時候英雄不乘勢而起,還說什麽“我命由我不由天”啊!豈不是貽笑大方!
“走,去我府上喝壹杯,今日犒賞眾將,妳為頭功。”
劉益守帶著於謹進城,看到家家戶戶都有人站在門外,見到劉益守來了,紛紛對他彎腰行禮。
“主公在壽陽頗得人心啊。”
於謹感慨說道。
“其實吧,得人心是壹回事,不得人心的人都被我幹掉了則是另外壹回事。我再怎麽有能耐,也沒法讓所有人都喜歡我,妳說是這個道理吧?”
劉益守眉毛壹挑,對著於謹微笑說道。
有人反對怎麽辦,把反對自己的人幹掉就完事了。如果都反對,那就都幹掉,剩下的就是不反對的。
而劉益守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朋友搞得多多的,再把數量占少數的敵人全幹掉,很簡單的壹個算術題。
壹行人回到府邸,作為長史的王偉早就命人準備好了宴席,臨近過年,再加上此戰大勝,府邸大廳內所有人都很是興奮。
除了外放的某些武將外,其他在壽陽地區的文人與將領今天都來了。壹方面是為了慶功,另壹方面,很多人也都嗅覺敏銳的察覺到,占據了懸瓠,實際上已經打開了荊襄與河南的大門。
朝西面與北面的通道已然開放,從懸瓠可以走荊襄,亦可以去南陽,還可以出河南北上滎陽。
壹句話,這裏作為南北交界的關鍵節點,其重要性是怎麽強調也不為過的。
然而,在實力大增,地盤向西擴張的同時,蕭衍和建康中樞的態度,恐怕也會有所變化。畢竟,劉益守現在的實力,已經有些尾大不掉。只是作為駙馬平日裏還算是“乖巧”,又不太可能投降北面,所以沒有引起蕭衍的警覺。
可是暫時的安寧並不意味著長久的安全。壹旦蕭衍有退位的打算,或者身體突然不行了,那麽劉益守的處境就會變得很危險了。
壹個準備退位的皇帝,是什麽狠心的事情都敢做的!
這次宴會以後,指不定劉益守會“面授機宜”,為對抗建康朝廷做準備。
換句通俗的話講:造反的準備,要紮紮實實的進行,壹旦時機成熟,那就扯旗造反,扶持蕭氏宗室上位,玩大家“懂的都懂”的遊戲。
“得勝歸來,不如主公賦詩壹首,以為慶賀。”
陽休之端起酒杯對劉益守敬酒的時候說道。
這廝又在拍馬屁!
在場眾人心中暗罵,卻又無法指責對方,只恨自己沒有提前想到,被陽休之搶先。
劉益守端起酒杯,在大堂內走動,邊走邊吟詩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軍旅之事,向來是壹戰功成萬骨枯。活著只是僥幸而已,得勝歸來撿了壹條命,沒有什麽值得自誇的。”
說完,他舉起酒杯道:“這壹杯敬起兵以來所有戰死沙場的將士。”說完,將今年新釀的葡萄酒倒在地上。
被劉益守這麽壹弄,大堂內的氣氛也沈重了許多。大家都是幹的刀口舔血的活計,指不定哪天就壹命嗚呼的,誰敢言自己英雄不死?
同時又有壹點很明白的擺在那裏:只有跟著能打會打且愛惜麾下將士的主帥,才能活得更久!
比如劉益守這樣的。
正在這時,門外值守的源士康不動聲色的走了過來,在劉益守耳邊嘀嘀咕咕說了半天,隨即退到壹旁不說話。
“罷了,掃了妳們的興致。我有點事情要去辦壹下,妳們吃好喝好玩好,今天誰沒醉,誰就不許走,不然軍法從事!”
劉益守臉繃得有點緊,眾人猜測應該是私事而非公事,只是不知道這府邸就那麽大,能有什麽私事呢?
壹時間大堂內的氣氛彌漫著某種詭異的不安。
……
“原來是妳!”
府邸書房裏,劉益守看著眼前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幾乎跟陳慶之壹個模子刻出來的。此人便是陳慶之的兒子陳昕。
當年劉益守與陳慶之接洽的時候,與對方有過壹面之緣,此人亦是隨同陳慶之北伐,而且還上陣殺敵過。
“是天子讓妳前來的麽?此番懸瓠大勝,辛纂亦是被我俘虜,不日即將啟程將其押送到建康。”劉益守微笑說道,搞不懂陳昕來這裏到底是為了什麽。
按道理說自己這壹年來幾乎已經成為梁國的“邊鎮之光”了,要是沒他劉益守,梁國邊境不知道要糜爛成啥樣,只怕陳慶之也要出山去收拾爛攤子。
“劉駙馬用兵如神,在下壹向敬佩不已。不過此番前來卻不是為了公事,而是為家父的私事。”
說完身材高大威猛的陳昕從懷裏掏出壹封書信,雙手遞給劉益守。
拆開信壹目十行的看完,劉益守心中了然,長嘆壹聲久久沒有說話。
“家父身子壹直不太利索,乃是北伐舊傷所致,只怕是時日無多了。如果劉駙馬有時間的話,可以走壹趟建康,或許這就是見家父最後壹面……”
陳昕也是嘆息不已,欲言又止。不過他乃是帶兵打仗的將領,不作女兒家姿態,很快便收斂了情緒。
“這樣吧,外面在下雪。等雪停了以後,我親自押送辛纂奔赴建康,妳也可以回去復命,如何?”
劉益守面色平靜的詢問道。
陳慶之在信中說想見自己最後壹面,他恐怕已經時日無多。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想不去也不行了。
“如此,那便拜托劉駙馬了。”陳昕拱手說道。此人比預想中的好說話很多,亦是翩翩有禮,陳昕覺得外界傳言劉益守驕橫跋扈之言,多半只是妒忌其年少功成名就。
畢竟,恨人有笑人無乃是人之常情而已。
這天夜裏,劉益守沒有陪府裏的妹子玩耍,而是壹個人待在書房裏沈思。
他記得史書上說侯景之亂前幾年,侯景帶著東魏大軍入侵銅山(徐州地界),蕭衍派夏侯夔去支援,結果夏侯夔還沒出發,在當地鎮守的陳慶之就把侯景吊打得生活不能自理,幾乎是僅以身免。
足以見得那時候陳慶之的身體還是可以的,起碼指揮打仗沒問題。
而這壹世,因為北伐的時間更長,受的暗傷沒好利索,現在陳慶之就已經撐不住了。雖說侯景之亂某種程度上算是“偶然事件”,但梁國的武力衰敗之快,幾乎趕得上自由落體了。
此番曹義宗被辛纂暗算,某種程度也算得上是這壹現象的表征。簡而言之,梁國這棵老樹,能給自己的庇護越來越少,現在自己麾下眾將都是急不可耐的要“謀反”,看來,很多事情確實是要提前準備了。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
聯想到陳慶之很快就會撒手人世,劉益守也忍不住唏噓感慨。
這對陳慶之而言,或許是壹件好事。畢竟,陳慶之看到自己忠心耿耿效忠的蕭衍出家或者慘死,看到建康陷落,藩王內亂,看到自己想維護的梁國烽煙四起。
只怕也會痛心疾首,捶足頓胸而無能為力。
還不如提前離世,眼不見心不煩呢。
陳慶之不在,建康這裏缺了壹大塊,蕭衍必然會補人上位。可是上來的人能跟陳慶之壹個檔次麽?
忠心的人沒能力,有能力的人心懷叵測(如劉益守之輩),蕭衍的選擇還真是不多。
劉益守心中暗自揣摩,或許陳慶之壹死,蕭衍最後的護身符沒有了,各大藩王都將蠢蠢欲動。某些人既然可以玩嫁禍蕭正德的戲碼,毒殺蕭衍也不無可能。又或者可以在蕭衍渡江渡河的時候弄壹出“不慎落水”之類的。
其實蕭衍的子嗣想“弒父”已經不是什麽新鮮事了,甚至蕭玉姚幾年前就已經動過手。現在蕭衍那幾個兒子之所以不動,無非是是感覺蕭衍年歲大了,很可能自己就會壽終正寢,何苦背負壹個“弒父”的惡名呢?
陳慶之壹死,蕭衍身邊已然沒有絕對信得過的大將,難道蕭衍那幾個兒子,真的沒壹點想法麽?
腦子裏想了許多事情,劉益守就在書房裏枯坐了壹夜。第二天雪停了,他便命源士康帶著辛纂,輕車簡從和自己壹同前往建康。
……
兩天後,建康內城的壹間小別院內,劉益守見到了正在院子裏掃雪的陳慶之。
此刻他面色蠟黃,早年間的銳氣已經看不到,剩下的只有這具被疾病摧殘的瘦弱身軀。
“天子曾與我打賭,若是妳此番推脫,他便發兵壽陽,綁妳過來。”
壹看到劉益守,陳慶之便調笑說道。
妳踏馬這真是開幕雷擊啊!
劉益守心中暗暗吐槽,無奈苦笑道:“再怎麽樣,壹日為師終身為父,在下還是會來的。”
“罷了,剛才只是說笑。天子對妳雪夜襲懸瓠極為滿意,封賞已經準備好了,等妳見他的時候,自然會給妳。”
陳慶之咳嗽了幾聲,似乎不能多說話。
二人進了書房,屏退閑雜人等之後,陳慶之從書櫃裏拿出壹本冊子。
“這些都是我往年領兵的壹些心得與戰例,我觀我那幾個不肖子,沒有用兵的天賦,當個勇將或許能夠勝任,再多的就不可能了。
我寫的這些東西,唯有妳才能真正看得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妳就收下吧,技多不壓身。”
原來是衣缽傳承!
劉益守滿臉古怪的準備接過冊子,卻見陳慶之死死的不松手。
“答應我壹件事,這東西就是妳的。”
陳慶之死死盯著劉益守的雙眼,言語之中甚至帶著壹絲兇狠。
“師父請說。”
劉益守平靜說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既然這個冊子很重要,那麽陳慶之自然是不願意白白交給劉益守。有求於人,很合邏輯。
“妳不是經常說什麽: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麽。答應我,天子在位的時候,妳不要造反!我知道妳在想什麽,天子在位妳要遵守諾言,他退位或者不在人世了,壹切由得妳折騰。
我在院子裏已經埋伏了刀斧手,妳不答應,我便與妳共赴黃泉,在泉下再好好教導妳!”
陳慶之用枯瘦的雙手捏著劉益守的大手,死死都不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