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鐵金剛大戰壞人（上）

　　艷陽高照，被許多大小河流環繞的枋頭城，就好像是神秘島嶼上的大城堡壹樣，美麗，又令人心生畏懼。
　　枋頭城南面的麥田裏，許多隸屬於世家的郡兵在地裏收割麥子，壹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而在河對岸的樹叢裏，壹個身材壯碩的將領，領著幾個親近弟兄，在觀察枋頭城周邊的壹切。
　　“大哥，我們要怎麽辦？這裏到處都是河，弟兄們都不會遊泳，他們還有船，還有床弩，不好弄啊。”
　　壹個手下對這位壯碩的青年將領說道，語氣很是不耐。畢竟，他們已經餓了很多天，壹直沒有固定的糧食來源，饑壹餐飽壹頓的。前幾日來枋頭城探路，沒想到碰了個頭破血流。
　　“妳說他們這些人割了麥子以後，會做什麽？”
　　說話的這位將領名叫韓賢，廣寧石門（今山西壽陽縣）人，乃是葛榮麾下的將領，不過似乎不怎麽受重用，被打發到這裏來探路。
　　在葛榮軍中，他的部下算是軍紀比較好的，幹的那些破爛事也比較少。所以，不僅被葛榮的嫡系排斥，而且還經常吃不飽。
　　“大哥，別想那麽多了。咱們等那些人把麥子割完，直接全軍壓上就行了。省得咱們還要去割麥子，晦氣。”
　　韓賢手下的小弟不耐煩說道，饑餓讓他們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斷力。
　　“且看看再說。”
　　韓賢總感覺好像有點心神不寧的樣子。枋頭城似乎跟前幾日壹樣，戒備很是松懈，按理說應該是壹推就倒的，只是為什麽自己認為有點不對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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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枋頭城開會的簽押房裏，劉益守在墻上貼了許多張連在壹起的白紙，組成了壹張大紙。又參照地圖，畫了壹張比較詳細的草圖。此刻這裏滿滿當當的都是人，不僅法慶在，崔冏和崔仲文在，而且於謹，彭樂，源士康等將領，也全都到齊。
　　甚至連爾朱英娥都換上了男裝，假扮劉益守的親兵，悄咪咪的鉆了進來。
　　“請看墻上的地圖。”
　　劉益守拿著壹根樹枝，指著白紙上畫的小房子說道：“這裏是枋頭城。”又指了指西北處的“大房子”說道：“這裏是鄴城。”
　　“假如現在妳是葛榮的手下，看到我們出了枋頭城，朝著鄴城而去，妳們會怎麽想？”
　　“這不是傻子麽？”
　　彭樂自言自語了壹句，只是聲音極大，在場所有人都能聽見。
　　“沒錯，如果我們出枋頭，朝著鄴城行軍，敵人看到了，他們只會有兩種想法。第壹個，認為我們是傻子，隨便搞都可以。
　　第二個，認為我們在誘敵，在耍計謀。
　　妳們認為，他們是第壹種想法多，還是第二種想法多？”
　　劉益守這話可問到點子上了，法慶忍不住點頭。不可否認，劉益守沒打過仗，臨陣指揮如何還不好說。
　　但是對方現在所說的，卻很有些名將的氣勢跟姿態了！問的問題都是不能回避的關鍵性問題。
　　“妳可以繼續說，剛才說得不錯。”
　　法慶鼓勵了壹句。
　　劉益守微微點頭道：“戰術上，我們要重視敵人，不能把他們當酒囊飯袋看。那麽，姑且認為是第二種想法吧。
　　那麽這就意味著，要麽我們在枋頭等死，等著他們來圍城，要麽，朝著鄴城方向去誘敵，然後在返回的時候，被對方追擊。僅此而已。”
　　他拿起壹塊黑色的木炭，在鄴城的位置，畫下了壹個大大的×。
　　“往這裏走，不符合我們的思維模式，換句話說，太假了。”
　　劉益守又用樹枝指了指枋頭城南面的壹個圈說道：“這裏是黃河的渡口，離枋頭城很近，卻也很有壹點距離。”
　　“假如我們，用平板車，推著壹袋又壹袋的糧食，朝著黃河方向走，那麽葛榮麾下的賊人會怎麽想？”
　　不等其他人說話，劉益守就補充道：“他們會想，我們這些沒用的人，肯定是打算退到黃河以南了。
　　或者他們會想，我們這是準備把糧食交給洛陽，以尋求庇護。
　　但不管怎麽都好，至少我們這樣出城，有著令人理解的動機，嗯，我是說他們會認為我們往南走，準備渡河，是可以理解的。
　　然後他們會在這個過程中，襲擊我們的運糧車隊，並且自認為壹切盡在掌握。”
　　終於講到這次行動最關鍵的部分了，除了早就知道答案的於謹外，其他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劉益守的下壹步講解。
　　怎麽調動敵人，使得敵人按照自己的計劃行動，這是獲勝的重要因素，卻不是最關鍵因素。
　　最關鍵的部分在於，妳要能打贏！
　　如果耍了無數花招，將敵人按照自己的意願調動起來了，最後卻輸了，那麽所有的力氣都白費了。
　　“請看這裏。葛榮的人馬遠道而來，對周邊地形並不熟悉，再加上他們是北邊來的，大概也真沒見過枋頭周邊如此多的水，所以，我們取勝的關鍵，就在這裏。”
　　劉益守用樹枝指著白紙上畫的壹道月牙形的弧線說道：“誘敵就像是獵人和獵物比賽。獵人可以殺死獵物，同樣，獵物在某些時候，也能反殺獵人。此戰的關鍵不在於誘敵，而在於……”
　　劉益守侃侃而談，屋內眾人都是頻頻點頭，心服口服，壹點異議都沒有提出來。彭樂更是像被開了光壹樣，他這才第壹次明白，原來戰爭的局勢，也可以如此的清晰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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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枋頭城周邊崔氏私軍的據點，崔冏和崔仲文將三千人的隊伍都集中起來了，畢竟，此番去麥田收割的，都是李氏的人馬，因為他們不參與作戰，就必須要多幹農活，這也是眾人商議的結果。
　　劉益守到了枋頭之後，這裏最大的改變，就是有了壹個可以拍板，而且可以令人信服的人。由於葛榮對眾人帶來的軍事壓力真是令人窒息，所以沒有任何壹個人站出來指責劉益守“搶班奪權”。
　　他們甚至很感激劉益守此時有能力有擔當的大丈夫行為。
　　地震火山來臨的時候，動物界的各種死敵，也會放下成見，壹起逃命，這是自然界的普遍規律。人乃萬物之靈，更不會看不懂這個道理。
　　“家中獨子出列，父兄都在的，幼子出列，這些人不參與此次行動。”
　　“只要出戰，就是立功，活著回來就有功勛，不以殺敵數記功。我只有壹個要求，那就是令行禁止，敲鼓為推車前進，鳴金為棄車逃離。
　　逃離不是亂跑，脫離的地點，會有人跟妳們說，到時候看著扛旗子的人，就跟著他跑。
　　現在不想參加的，可以退出。只不過，只要參與了，就必須聽號令，要不然，不但是妳會被斬，妳父兄和家庭也會被連累。
　　至於獎勵，這是崔氏內部的事情，我不幹預。”
　　劉益守對崔冏做了壹個請的手勢說道：“剩下看妳的了，我的要求很低，能逃命，能保持隊伍的隊形就行。”
　　這個要求其實不低，但崔冏沒有拒絕的權力。因為崔氏也需要壹支能打仗的私軍部曲。要不然，在這個亂世根本活不下去。
　　葛榮、爾朱榮還有其他數不清的大小軍頭，就是這個亂世的各種考驗，妳無法選擇參不參加考試，只能盡力去取得更好的成績。
　　離開據點，劉益守又來到自己這邊的駐軍據點，彭樂帶著壹幹親信正在給馬匹刷毛，那樣子看起來十分專業。
　　騎兵照顧好自己的馬匹，就是在嚴肅對待自己的性命。因為戰場瞬息萬變，壹旦自己的馬匹因為照顧不周而狀態很差，那麽，很有可能會因此而喪命。
　　除非是腦子犯渾的，否則沒有人會在這樣的問題上開玩笑。
　　“劉都督，是有仗要打了麽？”
　　彭樂有些躍躍欲試的問道。
　　他不表現自己不行，因為從賀六渾那邊逃跑，他幾乎就是得罪了懷朔鎮的所有人！這種背叛帶頭大哥的事情，只要做了，那只能等衣錦還鄉後，讓從前的那些“老鄉”們再來投靠。
　　或者高歡表現出“極為大度”的胸襟，當面為他說和解釋。
　　要不然，彭樂再碰到懷朔鎮的那些人，就只能被人鄙視和排斥。嗯，值得壹提的是，葛榮也是懷朔鎮的，其實彭樂並不是沒有考慮過投靠葛榮。
　　但是他不投靠葛榮的原因，跟他跑來跟著劉益守混的原因，其實沒什麽兩樣，不提也罷。
　　“妳部雖然只有壹百騎，但各個都是精兵。據說這次對手中馬匹極少，所以我打算將妳們作為奇兵使用。要麽不出動，要麽就壹錘定音。莫要讓我失望啊。”
　　劉益守笑瞇瞇的說道，只是這笑容看起來，讓彭樂有點害怕。
　　笑得太和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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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別了彭樂等人，劉益守又跑去跟於謹匯合，吩咐那些跟著自己壹路走來的洛陽禁軍，要如何守好城池，要如何在河道上巡防。此番行動，劉益守並不打算讓這些人跟葛榮的人馬硬頂。
　　這些於謹麾下的禁軍老兄弟，因為家中都有親人被爾朱榮殺死，所以士氣異常低落。劉益守安慰了眾人壹番，表示自己已經跟爾朱榮徹底翻臉，絕不會為虎作倀幫對方做事，這才讓那些人放下了心中的疑慮。
　　那麽，跟著劉益守他們壹起來的李虎哪裏去了呢？
　　那些人並未渡過黃河，而是拿著劉益守寫給爾朱榮的信，全軍返回洛陽。劉益守沒有開口招攬李虎，李虎亦是沒有提出跟隨他壹起過黃河。
　　兩邊非常和平友好的告別後，就各奔東西了。這有些出乎於謹的意料，因為他原本以為劉益守會將李虎的部眾吞並，壯大自己的軍力，但某都督卻是這樣解釋的。
　　“大軍之中，無論將校還是步卒，都是袍澤兄弟。既然是兄弟，就應該齊心協力壹起共事。如果有心結，有逼不得已的苦衷，那是辦不好事情的，無論是什麽事情。
　　李虎的根基在賀拔嶽那邊，讓他跟著壹起來，就是讓壹棵長得很好的樹苗，變成了無根之木。這樣的話，他會不高興，我也會很擔心他將來在背後捅我壹刀。
　　與其這樣，還不如壹別兩寬。將來見面，或許還能回憶壹下當年情義。”
　　對於這樣的解釋，於謹除了佩服與擔憂外，也真是無話可說。豪爽是豪爽了，仗義是仗義了，可光靠嘴巴，那是擋不住葛榮幾十萬大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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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世的時候，劉益守看過許多書，都說統帥三軍的首腦，常常都有嚴重的焦慮癥。很多人失敗了，無非是連累家小。可統帥若是失敗了，那死的就是成千上萬的人，妳萬死難辭其咎。
　　白天布置了壹番，到了夜晚，劉益守登上枋頭城的城墻，眺望遠處根本就看不到的鄴城，心中也是陣陣焦慮。
　　說都是會說的，但做起來是不是那麽回事，就不知道了。劉益守白天的指揮若定，都是裝給別人看的。其實他昨天跟於謹討論到很晚，才商量出很多辦法與細節。
　　“出來吧，鬼鬼祟祟的。”
　　劉益守轉過身，對著黑暗處招了招手。手裏拿著披風的馮小娘，尷尬的從陰影中走出來，走到心儀的男人面前。
　　“這麽晚了還不去睡麽？”
　　劉益守笑著問道。
　　“不是，我是……其實是……”
　　馮小娘緊張得話都說不清楚了。
　　“沒事的，妳趴在女墻上，看遠處的月亮，我問個小問題。”
　　劉益守讓身材修長窈窕的馮小娘站在自己身旁，兩人看著遠方。
　　“小明家三兄弟，老大叫大毛，老二叫二毛，那老三叫什麽？”
　　“叫……三毛？”
　　馮小娘試著問道。
　　“妳回去問小葉子，她會告訴妳的。”
　　劉益守輕輕的撫摸著她的頭說道。
　　“哦。”馮小娘感覺有些莫名其妙，不過沒有之前那麽緊張跟尷尬了。
　　“對了，其實是想謝謝妳，我今天才知道，妳救了我姑姑……我之前壹直在生妳的氣，故意不跟妳說話，妳沒有怪我吧？”
　　馮小娘目光閃爍，有些羞愧。
　　“我的心眼哪裏這麽小。這世道亂了，值得生氣的事情太多了，唯獨不值得為妳這點女兒家的小幽怨生氣。”
　　“哦，那就好。”
　　馮小娘松了口氣，也隱約察覺到劉益守的情緒有點不對勁。
　　“妳將來有什麽打算呢，現在知道妳姑姑沒事了。”
　　“我……還沒想好，現在這樣也挺好的吧。”馮小娘不動聲色的抱起劉益守的胳膊，將身體倚靠在對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