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壹十三章 來了個掮客

　　胥文良和崔永峰到外貿部去向徐振波的司長做了個匯報，又聽了聽司長的指示，這才告辭離開，返回自己住的招待所。吃過晚飯，師徒倆在壹塊聊了會技術，胥文良熬不住，先睡下了。崔永峰沒那麽早睡，又怕呆在屋裏影響了胥文良，便披上衣服，出了門，準備到街上去隨便轉轉，也思考壹下白天談判中的壹些細節。
　　剛走到樓下，準備和門衛打個招呼再出去，門衛卻把他叫住了，然後指著他對旁邊壹個穿著西裝的漢子說道：“妳不是要找秦州來的崔同誌嗎，他就是。”
　　“妳找我？”崔永峰詫異地看著那漢子，問道。這年代穿西裝也不算特別稀罕了，但壹般都是做生意的個體戶，或者壹些特別追求時尚的小年輕會這樣穿。前者是為了在人前顯得自己有檔次，後者就純粹是趕時髦。在壹般的機關單位裏，普通工作人員是不太敢穿著西裝去上班的，這樣會給領導留下壹個不太穩重的印象，影響仕途的發展。
　　眼前這人，就穿著壹身西裝，脖子上還掛著壹條白圍巾，像是五四青年的樣子。看他的歲數，也有30出頭了，身材顯得比較文弱，不太像是做個體戶的樣子。崔永峰有點吃不準他的身份。
　　“妳就是秦州重機的崔總工嗎？”那人問道。
　　“我是崔永峰。”崔永峰答道，同時在心裏快速地盤算著，誰會這樣來找自己呢？
　　“我叫郭培元，原先是京城無線電九廠的技術員。”那人自我介紹道。
　　“原先？那妳現在在什麽單位？”崔永峰奇怪地問道，做自我介紹的時候，總是應該先說現在做什麽工作，有必要的時候再說過去幹過什麽，哪有光說過去的單位，不提現在的呢？
　　“咱們外面說吧。”郭培元示意了壹下，說道。
　　崔永峰倒沒在意，他壹無財二無色，也不怕人暗算他。他猜想郭培元應當是有什麽不太合適當眾說的話要跟他講，所以才會叫他出門去。
　　兩個人來到門外，站到壹處僻靜的地方，郭培元掏出煙盒，向崔永峰比劃了壹下。崔永峰擺擺手，示意自己現在不想抽煙，不過，他還是很敏銳地發現郭培元拿出的煙盒上寫著幾個古怪的漢字，那是壹種日本品牌的香煙，他過去曾在到秦重去指導技術的日本技師那裏看到過。
　　“我現在已經辭職了，瞎混。”郭培元自己給自己點著了煙，吐著煙圈對崔永峰說道。
　　“哦？”崔永峰應了壹聲，心裏的狐疑更重了，自己從來也不認識壹個這樣的人啊，他怎麽會問著自己的名字找上門來呢？
　　“妳找我有什麽事情嗎？”崔永峰問道。
　　“不是我要找妳，是我的壹位朋友想和妳談談，長谷佑都，妳們今天見過面的。”郭培元說道，他的語氣裏帶著幾分炫耀，似乎能夠與長谷佑都以朋友相稱是壹件很值得驕傲的事情。
　　崔永峰眉頭壹皺：“他想跟我談什麽？”
　　郭培元道：“這我就不知道了，要不，妳跟我去壹趟，不就知道了嗎？其實，長谷先生很喜歡和人交朋友的，就算不去談什麽事情，壹起喝喝茶也行吧？人家日本人是非常講究茶道的，可不像咱們這裏，弄個大壺子，跟飲牛似的。”
　　崔永峰琢磨了片刻，點點頭道：“也好，既然是他邀請我去，那我就去看看。他住在哪家飯店，離這遠嗎，咱們怎麽去？”
　　“不遠，壹會就到。”郭培元說著，擡起手向前面招了壹下，壹輛壹直停在暗處的出租車發動引擎，向他們這邊開了過來。
　　崔永峰暗暗心驚，這年代的出租車可不是普通工薪階層能夠坐得起的，即便是有些先富起來的個體戶，大多數時候也不敢叫出租車。這個郭培元自稱自己是“瞎混”，卻抽著日本煙，還能讓出租車在門外等著，明顯是出手極為闊綽的人，他的財富莫非與長谷佑都有關？
　　崔永峰是個心思縝密的人，越是面對復雜的情況，他越是冷靜。他沒有多說什麽，跟著郭培元上了車，也不管郭培元向出租車司機說什麽，只是被動地等著出租車把自己帶到目的地就行。
　　汽車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開過，兩邊的路燈光不時閃進車窗，照得崔永峰的臉壹明壹暗。郭培元坐在前排，扭轉頭來，對崔永峰說道：“老崔啊，不是我說妳，妳真是抱著金子要飯吃，可惜材料了。”
　　“此話乍講？”崔永峰平靜地問道。
　　郭培元道：“這不是明擺著的嗎？長谷先生對妳非常欣賞，他跟我說，像妳這樣的人才，如果到日本去，工資起碼比現在翻上五番，那得是多少錢？還用得著妳穿個破軍大衣，住個破招待所的？”
　　時下正是京城的初春，天氣還頗為寒冷。崔永峰他們是從更為寒冷的秦州過來的，都帶著軍大衣禦寒。白天談判的時候，胥文良、崔永峰都照著外貿部的要求換上了西裝，但這是在晚上，崔永峰準備出門去散步，自然也就是披上了軍大衣，結果就被郭培元給鄙視了。
　　崔永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軍大衣，發現的確是有些舊了，有幾處還開了口子，露出了裏面白色的棉花。他自嘲地笑了笑，說道：“妳說的是日本，在咱們國家，我的工資比不上不足，比下有余，我很滿意了。”
　　“屁，什麽比下有余。”郭培元不屑地說道。
　　他原本是企業裏的技術員，學過日語。前兩年廠裏引進日本設備，他作為廠裏少有的日語人才，擔負了與日方的銷售人員和技術人員溝通的任務。在那個過程中，他向日方人員流露出想攀龍附鳳的願望，當即被對方接受，從而成為日企在京城的掮客。他辭去了企業裏的工作，專門幫日企做壹些搜集情報、拉攏關系方面的事情，也因此而獲得了不菲的收入。
　　賺到錢之後，他的自我感覺就開始膨脹起來了。在他眼裏，所有的人都是傻帽，當然，這裏說的僅限於中國人，日本人在他看來是無比聰明、無比尊貴的。崔永峰是秦重這種特大型企業裏的副總工，走到哪裏也都是受人高看壹眼的，但郭培元卻沒把他當壹回事，說話的時候自然也就口無遮攔了。
　　“老崔，妳就不用自我安慰了。我也是企業裏出來的人，壹個月能賺多少錢，我還能不知道？妳是副總工，工資比別人高那麽壹點，也就是壹百多塊吧？妳看我這條圍巾沒有，純羊毛的，英國貨，能抵妳半年的工資。”郭培元說道。
　　“是嗎？我看著不如軍大衣暖和。”崔永峰沒好氣地頂了壹句。
　　“嗤！”郭培元裝叉不成，有些羞惱，卻又不知道怎麽回敬。他沈默了片刻，說道：“我說老崔啊，我看妳也是個實誠人，就跟妳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吧。這年頭，什麽都是假的，就是錢是真的。咱們過去講過那麽多理想、主義，有個屁用啊，壹切向錢看，這才是正道。”
　　崔永峰淡淡地笑道：“妳說說看，怎麽才能壹切向錢看呢？”
　　郭培元道：“我看出來了，長谷先生對妳很看重，我琢磨著，他要麽是想把妳挖到日本去，要麽就是想讓妳幫他們幹點啥活。我勸妳壹句，千萬別犯傻，日本人給錢那叫壹個痛快。隨便畫張圖紙，妳們廠能給妳八毛錢加班費就了不得了，日本人給錢，1萬円起，妳算算，那是多少錢。”
　　“我算不出來。”崔永峰道，“我從小就知道壹點，該是我的錢，拿多少都無所謂；不該是我的錢，我壹分也不要。妳說1萬円也好，1億円也好，跟我都沒啥關系。”
　　“妳就嘴硬吧！”郭培元說道，他正想再說幾句什麽，出租車已經在京城飯店的樓下停住了。
　　郭培元給出租車司機結了賬，跳下車，對崔永峰說道：“妳在這等壹會，我先去跟門衛說壹聲。這是涉外酒店，咱們中國人進去要事先跟裏頭的外賓確認的。”
　　說著，他便壹路小跑地向大門奔去了，崔永峰跟他身後，慢慢地踱著。出租車司機收好錢，壹踩油門，追上崔永峰，然後搖下窗玻璃，探出頭來，對崔永峰問道：“大哥，剛才那孫子是幹嘛的，我聽著怎麽像是個漢奸啊！”
　　崔永峰樂了，笑著說道：“也不能算是漢奸吧，擱在舊社會，叫作買辦。擱在現在嘛，就不知道叫啥了。”
　　“我特喵就看不慣這種二鬼子，如果不是公司有紀律，我特喵在路上就不想拉他了！”出租車司機恨恨地說道，接著又低聲叮囑道：“大哥，他在車上跟妳說的那些，我都聽見了，他肯定是想幫日本人收買妳，想讓妳當特務呢。我覺得妳像是個正派人，可千萬別貪這小便宜，壹失足成千古恨，咱們再窮，也不能當漢奸啊，是不是？”
　　崔永峰感激地點點頭，說道：“多謝妳，師傅。妳放心吧，我肯定不會出賣國家利益的。”
　　“得嘞，那我就放心了。剛才那孫子，下回別讓我碰上，碰上了我非踹死丫不可！”
　　出租車司機說著不花錢的承諾，開著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