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七十四章 跟我立個軍令狀

　　“老胥，說重了，國家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宋洪生出來勸解了，他是黨委書記，這種時候是要堅持壹點政治正確的。不過，他說話的語氣非常隨和，讓人感覺他也就是不得不說這麽壹句，至於內心是否贊成胥文良的說法，就另當別論了。
　　“國家是沒這樣說，我相信中央的領導同誌不會得這樣的軟骨病，但下面的壹些人是怎麽樣的，我就不知道了。有些人出了壹趟國，回來以後口口聲聲都是國外如何如何，我看這些人就是骨頭裏缺鈣，該吃點鈣片補壹補了。”胥文良梗著脖子說道。
　　“老胥就這個脾氣，小馮處長別跟他計較。”貢振興在馮嘯辰旁邊解釋道，同時偷眼看著這位年輕處長，想看看他有什麽表現。
　　馮嘯辰笑了笑，小聲回答道：“沒關系，有什麽意見，說開了更好。”
　　“是啊是啊，對於上級的想法，我們也是有壹些不理解的，老胥的意見，反映了不少同誌的想法。”貢振興道。
　　馮嘯辰自然不會去追問胥文良的話是否也反映了貢振興的想法，貢振興這樣說，暗示的意味已經非常足了。他沒有繼續深入這個話題，而是伸筷子挾了壹口菜，在嘴裏嚼著，讓人覺得他不是壹個工作小組的組長，而是壹個來打牙祭的閑人。
　　王根基與胥文良的交鋒還在繼續，他冷笑著說道：“胥總工，妳說國家的政策是造不如買，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麽還要想方設法讓德國人向咱們轉讓技術，還請妳們秦重分包壹部分制造任務？這不就恰恰反映出國家希望自己掌握這些制造技術嗎？我們這次奉主任的安排到秦重來，就是來考察秦重消化吸收國外先進技術的措施的，妳們對於吸收這些技術，有什麽具體的想法沒有？”
　　“消化吸收這些垃圾技術？”胥文良面露鄙夷之色，“兩臺板坯夾鉗吊，壹套卷取機，幾塊導板，加上七八個軸承座，這都是我們20年前就已經掌握的技術，我們還需要德國鬼子來教我們怎麽做嗎？”
　　“……”
　　王根基壹下子就被噎住了，他真的不懂冶金機械啊，胥文良說的這些設備和部件，都是由克林茲轉包給秦重制造的，這壹點王根基是知道的，出發前就已經在資料上看過。可要說這些技術是不是秦重在20年前就已經掌握的，他可就真不清楚了，胥文良這樣壹說，他都不知道從何反駁起為好。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秦重承接的板坯夾鉗起重機，是兩臺65噸，42米跨度的起重機，沒錯吧？”馮嘯辰淡淡地插了壹句話，他的眼睛卻沒看著胥文良，而是盯在面前的壹盤紅燒大鯉魚，研究著如何從鯉魚的臉上撕壹小塊嫩肉下來。
　　“嗯。”胥文良從鼻子裏哼了壹聲出來。
　　“秦重過去生產過類似的板坯起重機，是40米跨度的，主、副板厚度是12毫米，上、下蓋板厚度是22毫米。而這壹次的設計要求是主副板8毫米，上下板16毫米，我想請教壹下胥總工，咱們有沒有什麽具體的措施能夠達到這樣的設計要求。”
　　馮嘯辰終於把那塊魚臉肉剔下來了，他把肉塞進嘴裏，然後擡起頭，笑瞇瞇地看著胥文良，問道。
　　“我承認，我們的技術還達不到。”胥文良吐了壹口粗氣，沈聲說道。他是搞技術的人，自己有什麽短處，他是非常清楚的，馮嘯辰提出的這個問題非常尖銳，由不得他強詞奪理，他只能承認。
　　馮嘯辰卻沒打算放過他，而是繼續追問道：“為什麽達不到呢？”
　　“鋼材品質不行。”胥文良應道。
　　“為什麽不考慮使用進口鋼材呢？”馮嘯辰又道。
　　胥文良又喘了壹口粗氣，真特喵地郁悶啊，這個小屁孩看著蔫不拉嘰的，提出來的問題卻都是針針見血，專往人家身上最疼的地方紮。
　　這種夾鉗起重機，最大的難度就是主梁跨度大，這要求制造主梁的材料具有較高的強度。在以往，因為國產鋼材的強度不夠，秦重只能通過增加板材厚度的方法來解決，但這樣壹來，又會增加起重機的自身重量，對於廠房設計、電機功率等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秦重也考慮過換用進口的高強度鋼板來制造主梁，可緊接著就出現了壹個新問題，那就是進口鋼材的成分與國產鋼材不同，用秦重現有的焊接工藝進行焊接時，會出現難以焊透的情況，接縫處的強度無法保證。
　　要解決壹個問題，就滋生出十個新的問題，這就是秦重以及許多其他國內企業都面臨的問題。解決不了的情況下，就只能是先用別的辦法應付過去，等著未來有時間再來解決。久而久之，積累下來的問題越來越多，而新的任務又越逼越緊，胥文良早就已經有壹種無助的感覺了。
　　“進口鋼板我們也試過，不過焊接問題壹時解決不了。”貢振興替胥文良回答了，他是廠長，對於技術方面的事情也是懂壹些的。
　　馮嘯辰輕輕點了點頭，又挾了壹塊紅燒肉塞進嘴裏，慢條斯理地說道：“嗯嗯，那就慢慢再解決吧，反正時間有的是。”
　　這句話可就是損透了，還讓秦重的壹幹人等沒法反駁。妳們說要自己搞革新，可以啊，我不是同意妳們慢慢解決了嗎？妳們還要我怎麽辦？可後壹句“時間有的是”，味道就不那麽好吃了，其潛臺詞就是妳們自己玩，國家建設可等不起。中央領導同誌在各種場合說的都是“時不我待”、“快馬加鞭”之類的話，妳來個“時間有的是”，不是打秦重這些人的臉嗎？
　　王根基卻是興奮了起來，他第壹次感覺到馮嘯辰居然是如此可愛。幾個問題就把胥文良噎得只差吐血了，如果沒有馮嘯辰出來救場，今天被扔在地上任人踩踏的，就是他王根基的臉了。
　　“馮處長說得對，時間有的是。胥總工，給妳們20年時間，解決掉這個夾鉗起重機的難題，夠不夠？”王根基用關切的口吻向胥文良說道。
　　“啪！”胥文良忍無可忍，壹巴掌拍在了面前的桌子上，把自己的酒杯都被震倒了，灑水灑了壹桌子。
　　“老胥！”宋洪生趕緊出言勸止，他可知道，這位老先生技術上牛氣，脾氣也是數得上號的牛氣，別說是對王根基、馮嘯辰這種小年輕，就是沖著宋洪生、貢振興他們，老胥拍桌子發脾氣的時候也不計其數了。剛才馮嘯辰那幾句話的確是把胥文良給問狠了，讓他憋了壹肚子氣，還找不到撒氣的地方。現在王根基這樣說，他豈有不發飈的道理。
　　“老宋，妳別勸我！”胥文良甩下壹句，然後瞪圓了眼睛對著馮嘯辰和王根基二人，大聲說道：“不就是鉗夾吊嗎？妳們敢不敢跟我立個軍令狀，兩個月之內，我把進口鋼材的焊接難關解決掉。如果解決不掉，我甘願辭職，從此不再幹冶金這行。如果我解決掉了，妳們就把那個喪權辱國的引進合同撕毀，讓我們秦重來搞這條熱軋生產線！”
　　“胥總工，妳這個算盤也太精了吧？”王根基豈是會上當的人，他撇了撇嘴，說道：“妳拿妳的職位來換國家的引進合同，妳把國家合同當成什麽了？”
　　“那好，我也不用妳們撕毀這個合同，如果我辦到了，妳們就給我滾……給我離開秦重，不要在這裏指手畫腳，這總是可以的吧？”胥文良道，他原本想說讓工作小組滾回京城去，話到嘴邊，終於還是換了壹個比較和緩的說法。畢竟也是奔六的人了，也知道不能隨便地口無遮攔。
　　王根基不敢賭了，他不知道胥文良有沒有這樣的本事，同時也知道自己沒權力答應這個賭註。他們到秦重來，是受羅翔飛的指派，沒有羅翔飛發話，他們哪能自己就滾回去。他裝模作樣地哼了壹聲，以示自己不和胥文良壹般計較，同時把目光投向了馮嘯辰，等著馮嘯辰再次出來發威。
　　馮嘯辰放下了筷子，看著胥文良，足足看了有壹分鐘時間，看得胥文良都有些心裏發毛，同時醞釀起來的那點情緒也消減了七八分，這時候，馮嘯辰才開口了：
　　“胥總工，我不用跟妳賭，我相信妳能贏。”
　　“……”壹桌子人都有些意外，胥文良如果發個狠，用兩個月時間解決壹個焊接工藝問題，的確是有七八成把握的，這壹點胥文良自己知道，貢振興等人也知道。宋洪生是做政治工作的，不太懂技術，但對此也並不擔心。可他們沒想到馮嘯辰會如此光棍，面對著胥文良咄咄逼人的挑戰，他居然直接就認輸了。
　　其實馮嘯辰是有其他辦法來應對的，比如說講講大道理，說不能把國家大事當成兒戲之類，這就把這個賭約給否定掉了，工作小組也不至於丟面子。現在這種方式，雖然夠得上是光明磊落，但工作小組，尤其是王根基的面子，可就栽了，馮嘯辰剛才那壹番逼問的效果，也被胥文良給化解掉了。
　　難道這個年輕的工作組長真的是外強中幹，不敢直面挑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