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六章 繼續講故事

　　體力勞動者才會黑。貴胄公卿必然以白為美。也許是什麽時候、哪個影響力比較大的人審美出了點岔子，於是上行下效，便在對“白”的這壹要素的追求道路上越走越遠了。
　　以至於變成這樣模樣——壹張大白臉上，只有兩只紅眼睛，兩只黑鼻孔，兩點紅唇。除此之外，盡是白茫茫的壹片。
　　這種化妝的法子倒的確可以有效區分不事生產的尊貴者與卑賤者——頂著這麽壹張白臉出門，只怕稍流些汗水，都要沖出溝壑來的吧。
　　“這是當年壹位有名的美人兒。是當時中陸女子競相仿效的對象。”清水道人嘆了口氣，“我瞧見了，也覺得可怕，像妖魔。陳豢當年遊歷陸上，說有許多的女修也是類似的裝扮。沒有這樣誇張，但亦不遠。”
　　“但當年百澤之中的島民們，因為幾乎與世隔絕，又實在勞苦貧困，那樣裝扮的倒是少。即便是富豪貴胄，也不是那樣子的。壹地有壹地的風氣，我那裏倒成了凈土。”
　　“因為凝成我的陣法核心在百澤。因而我集了天地靈氣出世，便不是這個鬼樣子。陳豢大概也是因此，才在百澤中多留了些日子。”
　　“她既然能停留下來，事情就好辦了。”
　　李雲心想了想：“這麽說妳們這九海娘娘，也是神智性情各不相同。偏妳就是心思靈活，會說話的那個。”
　　清水道人莞爾壹笑，美貌當真是驚心動魄：“陳豢說我的相貌天然去雕飾，正是她喜歡的樣子。要說什麽是機緣，這就是機緣了。我那時候剛剛成形，神智懵懵懂懂，卻鬼使神差接了壹句。‘我也喜歡妳的樣子’。”
　　“她那時候已經是太上了……”李雲心低聲道，“這句話接得妙。”
　　他是可以理解的。不到壹年的功夫而已，他已經晉入玄境。可在這麽短的時間裏，也已經略有蕭索之感。從前那個在市井之間遊走的李雲心遠去了，只留下了這個擁有神魔之身的李雲心。
　　他其實是懷念做人時候的感覺的，因而常做些人才會做的事情。又留劉公贊在身邊，可以有個意氣相投的“人”來說話。可如今的老劉也不是從前的老劉了。言語神色當中，都有了些“高人風範”。這是壹件好事，但也叫李雲心略覺遺憾。人總是社會性的動物，脫離人群太久，是要變態的。
　　而陳豢從凡人到太上，那時至少也有百多年了吧。與自己壹樣，定然也會有某種遺憾情緒的——她不是這個世界的土著。另壹個世界帶給她的東西，沒那麽容易忘卻。
　　在這世上，壹定也有某種疏離感。
　　可這時候，壹個被她創造出來、毫無心機、懵懵懂懂的存在對她說了這麽壹句親切的話……倒仿佛壹只乖巧的貓兒或者狗兒，伸出柔軟的舌頭輕輕舔了壹下掌心。李雲心從陳豢留下的日記當中知道她亦是個情緒敏感的人。在那時候，如果本身也不討厭清水道人、再因為某些外部因素影響，的確會產生與眾不同的親近感。
　　清水道人不曉得他的這些心思。只又笑了笑：“只是後來我才曉得，當時陳豢也不只是因為那壹句話才親近我。也是因為那時候……”
　　她看李雲心：“她情感失意了。”
　　“嗯。正常的……”李雲心壹皺眉，“嗯？失什麽意？”
　　清水道人意味不明地笑：“咦？妳不清楚的麽？陳豢的功法不是她自創的。而是壹個叫沈幕的人賜給她的。”
　　“她那時候情感失意，又到了百澤裏，瞧見我。既是喜歡我，又喜歡那裏的人，就住了許久。說想要找個清凈地，修身養性。”
　　“那些日子她的話倒是要多些。都是對我說的。我如今想壹想，能猜得到她那時候的心意。”
　　“——造出我來，終究是為了造真龍出來的。我便等同真龍的壹部分。等真龍現世了，我的靈力、神智，都要被抹去大半。到那時候，無論我知道她的什麽事，也都會被抹掉——對壹個處於自己掌控之中、生殺予奪的存在說自己的心事，豈不是最保險的麽。”
　　“於是對我說了些那沈幕的事情。我才曉得，那沈幕起初在她的眼中，並不是壹個出色的男子。木訥，偏執，相貌也不出眾。甚至在尋常的世人之中，也實屬不起眼兒的。據說呢，身材也矮小——陳豢是個高挑的模樣，比世間不少男子都更高挑些。那沈幕呢，還矮了她半頭。”
　　清水道人壹邊將這些事情細細地說，壹邊看李雲心。
　　李雲心微微皺眉聽了壹會兒，重靠回到沙發上，看她：“哦。感情這種事麽。情人眼裏出西施。也許她喜歡的不是他的外表，而是有趣的靈魂呢。”
　　清水道人笑起來：“我還以為妳要氣得跳起來。”
　　“哼……”李雲心撇撇嘴，“想要女人，我自己畫壹個出來就是。妳和李淳風從前搞事情，想叫我被陳豢迷住。我猜我如果當真迷住了，妳如今在說的事情就是為我預備的，是不是？”
　　“只是看樣子，妳自己解脫出來了。有人叫妳心魔……看起來論心機，的確沒幾個人比得上妳。”
　　“那就好好說故事。”李雲心不耐煩地揮揮手，“時候還早著呢。”
　　他這麽壹邊說，壹邊將手抄在袖子裏，做出個認真聽的模樣。
　　清水道人挑了挑眉：“妳倒是說對了。陳豢不在意他的相貌，只說他品性高潔，用情極專。兩個人沒有發生什麽，不過是她壹廂情願罷了。但知道那沈幕並沒有別的意思，才不得不自己斬斷了。可她修的不是道統、劍宗的那壹套，能怎麽斬呢？不過苦捱而已。”
　　“在百澤裏的時候，就是因為那個沈幕而傷神的時候。”清水道人說到這裏，頓了頓，才又道，“不過呢……我那時剛剛生出來。喜歡什麽，就真去喜歡什麽。同什麽……男女之別，並無關系。”
　　她說了這話，看著李雲心。
　　李雲心稍稍壹楞，眨眨眼：“哦……哇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