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壹十二章 集市

　　在蘇生口中的玄字三十六號櫃中找到那銀魄尾指環之後，李雲心便試了試。
　　其實瞧著只是壹根細如發絲般的銀線繞成的壹個圈罷了。懸浮在櫃中，周遭有壹圈黯淡的光。李雲心將它取了，便往左手的尾指上壹套。這銀線當即沒入肉中，什麽都瞧不見了。
　　這種東西倒不像別的寶貝、需要高深的法咒才可用。他既然修過道法，使起來也是得心應手。便曉得這玩意兒與行宮、龍宮類似，卻又大有不同。行宮當中是實實在在的天地，這東西裏面卻是虛無。妳將寶貝放進去，其實寶貝也並非實實在在地“就在這指環裏面”了。
　　倘若依著凡人的說法，該是處於“既在原處、又在指環中”的狀態。好比他如今用這指環、搶購壹般地將格中諸多法寶統統裝進去——實際上那些法寶也算是仍在李雲心將它們裝進去的那個地方——只不過，這指環是將那個“地方”帶走了。倘若他以後帶著指環到了慶國的京華，那麽便好比“法寶還在小雲山”，但“小雲山上原本存放法寶的這壹處空間”，被李雲心帶去京華了。
　　實際上修行界中但凡可以儲存物品的寶貝都是這樣的道理。算不上真正地存進去，只算是壹種“手段”或者“途徑”。倘若真有人能夠煉出如同妖魔行宮壹般的寶貝來，那在修行人的眼中，也稱得上是“稀世珍寶”了吧。
　　如此，他只花了壹刻鐘的功夫便將這乾殿中的寶貝搜羅了個七七八八。
　　也正如蘇生所言，還有許多寶貝是這指環沒法子收納的。而此類的寶物、依著蘇生的說法，多為兵甲。因鋒芒太盛，煞氣也重。於是便如同人壹般，不好約束。
　　但收不走，也想要帶走。李雲心索性都穿戴了。
　　身上穿了壹件九吞八乍金葉龍鱗甲，頭上戴了壹頂烈火獅子紫金冠。足蹬壹雙六瓣六棱獸爪靴，腰間配壹柄六尺金光雁翎刀。這些寶貝穿在身上，依著世俗人的眼光看是極其威武雄俊的。倘若真有人穿這樣的壹身出現在戰場上，保管要吸引壹大波箭矢來襲。
　　但在修行人這裏便顯得太過浮誇——也不曉得是哪壹位聖人弄出了這些東西來。然而法寶大多可以煉化進身體當中。他穿上了、煉化了，心思壹動便隱沒。只在戰時再用了，才喚出來。
　　蘇生瞧見他穿了這麽壹身，便又慢吞吞地笑。邊誇他這鎧甲瞧著華麗，邊同他細細碎碎地說都是些什麽來歷。
　　但李雲心哪裏耐煩聽呢。他正在余下的寶貝中撿壹些瞧著合眼緣的、統統裝備到身上去。
　　那刀兵在腰間掛了壹層又壹層，都煉化了。再有些別的什麽兵甲，也都煉化了。
　　尋常的修行人不好這麽幹，妖魔卻不拘。
　　因為在修行壹途上，妖魔倘若開了靈智入了門，同人相比，倒是真說不好……哪壹個是“萬物之靈”了。
　　譬如說李雲心在渭城的時候雪山氣海當中靈力被封，因此鋌而走險，吸收人的香火願力。豈知釀成大禍、幾乎令自己的雪山氣海崩潰、身死。
　　便是因為人修只能使天地之間的靈氣的。無論修道統、劍宗的功法還是畫道的功法，都是拿這天地之間的靈氣來用。靈氣精純，修行人體內的靈力便也精純。既然精純道法劍招的威力便大。相對於妖魔而言，此乃優勢。
　　而妖魔的所謂“妖力”，實際上就只是指“妖魔體內的力量”。
　　譬如金鵬王那樣修道法的妖魔。他先化了人身，模擬出人的經絡關竅、雪山氣海來。然後就像人修壹般從天地當中吸取靈氣，到自己體內煉化為靈力——這靈力在修行人體內叫靈力，在妖魔體內卻叫妖力。
　　因為妖魔體內的力量實在駁雜。可以修道法、用靈力。也可以配享香火、用願力。甚至如李雲心此前壹般將亡魂煉化了、怨氣也是可以收的。因為妖魔的所謂人身，本質上便是壹種“擬態”。就連雪山氣海都是模擬出來的，才不怕體內氣機雜亂、潰散呢。
　　在妖魔未開靈智、未能化人形的時候，人的經絡關竅便天生利於修行。而實際上這是因為如今所有的修行功法都是人創出來的、或是為人訂制的，自然貼合得上。
　　但等妖魔也能夠擬出雪山氣海、經絡關竅了，在修行壹途上究竟誰更得天獨厚，這事便難說了。
　　或許正是因此，數萬年來玄門才壹直對修行的功法嚴防死守、叫妖魔只能倚仗天生的神通、肉身吧。
　　同樣因此，李雲心之所以能將許許多多的寶貝都壹股腦兒地煉化進身體裏，壹是因為天生龍族肉身強橫。另壹則便是因為，妖魔並不擔心體內的氣機雜亂。人修不好這麽幹，妖魔卻不甚怕的。
　　他如此搜刮壹番，終是心滿意足了，才瞧見紅娘子站在殿門口，壹眨不眨地看他。
　　李雲心便咳了壹聲：“東西妳找到了？”
　　紅娘子搖頭：“這裏沒有。”
　　“哦。”李雲心點了點頭，看蘇生壹眼，“據這位書聖的劫身說，那東西大概並不存在的。妳那君父也是以訛傳訛了吧。”
　　紅娘子聽他這話眨了眨眼，看蘇生：“他是書聖？”
　　似乎是從前懶得問。如今李雲心說了，才曉得這“呆頭呆腦的人”的身份。可即便如此，言語之間也沒什麽太驚詫的意思。便只如談論壹個路人壹般。
　　“是劫身。”李雲心倒對她這態度頗有些好感了——至少與從前相比。他這人或許也可以喜歡熾烈的情感，但至少很難接受“看起來熾烈”的情感。
　　紅娘子似乎也不曉得什麽是劫身。但至少知道這“書聖劫身”與書聖關系密切。
　　如此，便想了想，看李雲心：“妳也覺得，那是謠傳麽？”
　　但不等他說話又道：“我君父這樣說。據說如今那些大妖魔，也覺得雲山裏面有這件寶貝。妳既然說他是書聖的劫身……那麽連他都說‘大概’不存在。這麽多神通廣大的人都不能確信那東西是壹定沒有的……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麽？”
　　她的語氣簡潔，邏輯也很清晰。同此前的紅娘子當真是天壤之別。李雲心聽她說了這壹番話壹時間竟無言以對，只好笑笑：“好好好。隨妳。那麽妳繼續去坤殿、炁殿裏找，我當然樂意沾妳的光，多取點寶貝。”
　　想了想又道：“但是妳看起來信心滿滿……難不成還知道點別的？”
　　紅娘子略沈默壹會兒。
　　然後低聲道：“我只是想起了些別的。”
　　“當日妳想要哄騙我君父，卻被他擺了壹道。該知道他那人雖多情深情，頭腦卻不簡單。我從前偶爾聽他說雲山裏這件寶貝，也覺得或許是謠傳。”
　　“可如今，我已身在雲山了——正是因為他的計謀。他對我說來了這小雲山，便去找那件寶貝。倘若他不是確定寶貝壹定存在，又怎麽會大費周章將我送進來？”
　　李雲心便點頭：“妳這話也算有道理。但凡事無絕對。在外人看來琴君睚眥發起這戰爭壹樣是為了傳說中‘得到便可統禦群妖’的寶物，但實際上另有心思。妳說妳君父城府很深，也許他同樣有別的目的，只是妳沒領會到罷了。”
　　紅娘子聽了他的話、若有所思。李雲心便微微壹笑、擡腳往外走。
　　但剛邁出門檻，忽見紅娘子也笑了笑：“倘若不知道李郎從前是個怎麽樣的人，我也要信妳這話的。但如今我想了想，倒懷疑妳是聽我這樣說，便也信了那寶貝的確有了。既然信了、也想要，便又這樣勸我、好叫我打消念頭。妳說說看，妳是不是存了這個心？”
　　李雲心微微壹楞，旋即嘆氣：“妳喜歡這樣想，就這樣想吧。改變壹個人的念頭或者固有印象這種事向來都是最難的——妳不信我，就多留心我。總會知道我說的話是真心還是假意。”
　　紅娘子便略挑眉，盯著他看了壹會兒。
　　然後展顏壹笑：“我自然最信妳了。現在就往坤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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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坤兩殿裏存放的都是法寶，類別卻不同。
　　乾殿的寶貝，是用來殺人的、用來救人的、用來禁錮人的。隨便拿起壹件來都可以與人爭鬥，威力十足。
　　但坤者，土也，厚德載物。坤殿當中的寶貝，相比乾殿裏的就少了許多的鋒銳之氣。
　　因而也不大能叫人打起興趣來。譬如爐、鼎、書、畫，甚至於壹些珍稀的古籍，某些奇異的功法。
　　紅娘子如此前壹般毫不費力便破了禁制，同李雲心闖入殿中細細地找。
　　實際上倘若真的有那件寶貝，大概就應該在此處。
　　因為余下的炁殿，存放的多為丹藥、以及煉丹的天才地寶。
　　於是李雲心同紅娘子都曉得壹件事——倘若那寶貝真的有，便只有壹種可能。
　　它的確存在。但只有放出這風聲的人才曉得究竟是什麽。然而那人將這東西、與雲山諸寶混在了壹起，她不說，旁人便很難從這麽多的寶貝裏將其尋獲。
　　可既是如此，也意味著那東西總有些與眾不同之處。
　　於是……都試圖從這些寶貝當中，分辨出那壹件來。
　　但談何容易。
　　坤殿當中的器物、典籍，零零碎碎，共有壹百六十三件。摒除壹些明顯並不在範圍中的，還余下四十多件。這四十多件寶貝，又不能像尋常物件壹般看壹看、摸壹摸便能摸清楚底細。到底是仙家至寶，其中仍有許多玄妙之處，需要細細體察才行。
　　李雲心很識趣地不同紅娘子爭搶——能屈能伸這種事，向來是他擅長的。
　　因而只在壹邊守著那些人家不要的，慢慢地挑選、裝進他的指環裏。同時分神去瞧紅娘子——
　　如今這紅娘子，倒是氣場爆棚。知曉看著呆呆傻傻的蘇生乃是書聖劫身、又似乎中了李雲心的手段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於是便將寶貝壹件件拿了，叫這蘇生細細地說。
　　然而蘇生雖是聖人，也不是什麽專管庫房的。
　　壹些東西他從前常見常用常聽說，便同紅娘子都說得明白。紅娘子細細思量壹會兒覺得不是自己想要的，就給了李雲心。另外壹些蘇生也不曉得究竟如何的，她也細細瞧瞧。覺得有可能的便留著，沒可能的，也給李雲心。
　　若趕上哪壹件李雲心瞧著喜歡、覺得用得上，便對她說“這東西很明顯是什麽什麽”之類的話。紅娘子或許同他爭辯幾句。但最後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亦給了。
　　三個人守在坤殿中，身邊是壹堆仙家寶物。好好的壹間藏寶閣……倒叫他們整理成了世俗間倒賣文玩的集市壹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