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沁紙花青

修真武俠

悶雷滾過雲層,將其中水汽盡數碾了出來。從第壹滴雨水落下到暴雨傾盆,只用了兩息的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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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七章 屠戮

心魔 by 沁紙花青

2019-2-3 20:27

  起初,並無人註意。
  因為天上的火雨在成為火雨之前,更像是類似灰燼壹樣的東西。此地乃是戰場,無論妖魔還是修士,都足可制造出極高的溫度與極猛烈的氣浪來。因此戰場當中的情形,甚至比李雲心那個時代的戰爭看起來還要“火熱”。
  隨處可見熊熊燃燒的火焰,將周邊壹切可以燃燒的東西都吞沒、化為塵埃,並用灼熱的氣流卷到天空之上去。
  這些灰燼到了天空,再遇到大妖魔與高階修士爭鬥時候制造出的、更加猛烈的氣流。因而又被噴射下來。它們在天空中盤桓糾結,最終聚到壹處,變成白色或灰色或黑色的余燼,再如漫天大雪壹般紛紛揚揚地下落、落到地面上。
  因而……如今雖是深秋,戰場之上卻如隆冬,下起了黑黑白白的“鵝毛大雪”。
  而實際上場中的氣象更加詭異——各種神通所帶來的效果混雜到壹起,形成施法者自己都未曾想過的奇怪變化。也由此,在方圓數十裏的土地上,引發了各種奇異的天象。
  譬如此處因為極寒的掌力而飄起了雪,數百步之外卻又因壹個大妖的神通而幹燥得皮膚都要裂開。可再往上,卻又是傾盆的大雨,在半空中化為過熱蒸氣。
  因而當那些……黑色的斑點在半空中出現的時候,並沒有人註意到它們。
  但俄頃,黑斑便“燃燒”起來。
  並非黑斑本身在燃燒。更像是它與這片空間當中的極度駁雜的靈力起了某種神秘的反應,因而叫包裹著它們的靈力燃燒起來。
  因而“火雨”在壹瞬之間,突兀地出現在戰場之上、諸多妖魔與修行人的頭頂。
  第壹個發現了這些東西的妖魔並不在意。但從“不在意”到“驚恐”之間的轉變,大約只花了十幾息的時間。
  在這段時間裏——凡是被這火雨沾染上的,無論妖魔、修士;無論意境、玄境;無論正、邪,都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只來得及、或者甚至未來得及,留下壹聲戛然而止的慘叫。
  數以十萬計的妖魔對陣數以萬計的修行人,不死不休壹般地爭鬥了許多天,也只是造成了十幾萬的死傷而已。
  可就在這壹瞬間——從蘇玉宋看到這火雨開始,到他與卓幕遮、身後的共濟會諸修驚慌地從高臺上撤下為止,約莫壹刻鐘的功夫,妖魔與修行人的損失便超過了五萬!
  這是輕而易舉的、無差別的殺戮。
  在這世上從未出現過這種東西——無視壹切的靈力、無視強橫的肉身。在它們面前意境與玄境沒什麽差別,血肉與金鐵也沒什麽差別。好比壹場盛宴正進行到酣暢淋處,便被蠻橫地打斷——這壹場由妖魔與共濟會的遊魂們精心謀劃的屠殺,也被這更加可怕的屠殺蠻橫打斷了!
  但這迅速且密集的火雨並未持續多久。
  在壹刻鐘之後,它們忽然消失。仿佛原本就是不小心跳進了虛空裏的、從某個可怕的地方來的“水漬”。而今在肆虐逞兇,幾乎撲殺了這戰場上的所有存在之後,陡然蒸發了。
  可已經造成可怕後果。
  如果壹場大雨忽然在曠野裏傾盆而下,是沒什麽人可以避得開的。如今這火雨亦然。
  原本雙方還要死鬥、還都想著戰局或有轉機。然而就在壹刻鐘的時間裏,方圓數裏之內、地面與天空之上的十幾萬妖魔、修士……便折損了十之八九!
  此前這戰場上沸反盈天,每壹腳踏下去,都能踩到爛泥壹般的血肉。而如今場上變得空空蕩蕩,余下的幸存者茫然又驚恐地站立著——數百步之內只有自己壹人。而不久前還擠在身邊的修士、妖魔……全不見了!
  “這是……”蘇玉宋張口,話語阻塞在喉嚨裏吐不出來,“狄公說的……”
  他不曉得這是不是狄公所說的、可以助他們剿滅妖魔的手段。如果是的話……
  ——眼下他的身前有壹團奇怪的東西。這東西三息之前還屬於壹個真境的大妖。那大妖極其兇悍,突得很前。原本快要將修士的陣線殺穿了。黑雨落下的時候,是以整個雲山為中心的,越往遠處越稀薄。而靠近雲山的內側,則壹丁點兒都沒有——仿佛雲山將黑雨遮擋住了,投下壹片“陰影”。
  因而這妖魔見勢不妙,便往蘇玉宋壹行人這邊突圍過來。
  且他似乎認為,這是玄門的高階道士、尤其是蘇玉宋壹行人搞出來的。極大的畏懼反倒催生了他的勇氣,因此這大妖在三息之前,幾乎沖到了蘇玉宋的面前。
  但就在那時候,身上沾上了壹滴“火雨”。
  彼時火雨已經慢慢淡去,可威力不減。這可怕的大妖魔的整個身子在頃刻之間變得扭曲起來。仿佛他身上的鎧甲、手中的金錘、渾身的毛發與其下堅逾金鐵的肌肉原本都是水做的。如今這水被攪動了……登時混成壹團。
  半個身子被吸了進去,然後……火雨陡然消失。
  於是剩下的半個身子撲通壹聲掉下來,正落在蘇玉宋的面前。
  倘若這便死了,也沒什麽駭人的。他們這些人,手上的人命還少的麽?
  真正駭人的是,壹時間還未死。鎧甲、兵器,毛發、肉身,都融為壹體,變成壹個不大規則的橢圓。
  肌肉裸露,可其中又有毛發——肌肉的纖維與毛發混在壹起,仿佛是先被什麽力量細細地拆碎了,再壹根根壹絲絲地排列好。皮膚與鐵甲也混在壹處,也像是那些鐵甲原本就長在皮膚上,其間點綴某些細小的骨骼,且以筋膜相連。
  肺……裸露在外,壹癟壹癟地在呼吸。而肺上又嵌著壹只眼睛、咕嚕嚕地轉。這殘缺不全的、似是被天神惡意揉碎又重組了奇怪玩意兒兇狠地瞪著蘇玉宋、並且從肺中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這情景叫兩個遊魂與其後的諸人都震驚了——他們可不曉得有什麽術法,能在頃刻間將壹個兇悍的真境大妖變成如此模樣。對於他們這些幾乎洞悉了這世間壹切奧秘的人來說,未知的……豈不就是最恐懼的了麽!
  “這是長老們的手段的麽……這是長老們的手段的麽……”蘇玉宋神經質般地將這兩句話又重復壹遍,轉了臉看卓幕遮:“難怪他們敢叫雲山落下來、敢叫我們兩個出來!”
  他原本還存了自立的心思。想倘若情況到了最壞的時候,或許可以收攏玄門殘存的力量,成為足以與長老們抗衡的另外壹股勢力。但而今見到這樣的手段,他立即想起了曾在典籍中見過的記載來——
  雲山向外放射出千萬道玄光,在周遭煮出了壹片巖漿海!如今這樣的手段……又哪裏遜色於典籍當中所記載的了?!
  倘若那些看起來膽小無比的長老們擁有這樣的力量……
  怪不得可以將玄門的勢力都拋棄了!
  但卓幕遮卻未接他的話。而是盯著那團仍活著的肉塊又看壹會兒,才低聲道:“原來是這個意思。”
  嘆罷上前壹步,將手掌略壓了壓。
  於是那肉塊立即被無形的力量壓扁、在地上爆裂開來了——似乎還有壹聲解脫似的嘆息從肺裏擠出來。
  蘇玉宋奇怪地看著她。
  此刻的卓幕遮,表現出了迥異於他的鎮定。
  此前雖是雙聖,然而在這世間男主外女主內——這兩個遊魂扮成偽聖亦是如此。蘇玉宋大多時候獨斷,卓幕遮則依著他的計謀行事,並不經常提出不同的看法。
  可到了如今……蘇玉宋大驚失色了,卓幕遮卻表現得淡然。她甚至還擡腳再往前走了兩步、擡手往自己的雙眼上壹拂。然後瞇起眼睛向遠處眺望,低聲道:“還不止的。妳看吧。”
  此刻戰場中的幸存者所剩無幾。玄門修士還余下千人,妖魔也不過數萬。只是這數萬的妖魔都是些低階的妖兵妖將,原本頭腦都不甚靈活。再看到如此異變,早嚇得魂不附體——絕大多數都立即現出了真身,或者狂奔、或者遁地、後者高飛地遠去了。壹時間雞飛狗跳煙塵滾滾,倒好似玄門打了大勝仗。
  而余下的千余修士——同此前的數萬、數十萬相比誠然不多。但如果再收束到壹處,也是壹片壹眼望不到頭的人海。且遭遇大變,心思縝密、富於理智的修行人應對起來總比妖魔要迅速些。雖說這“迅速”也未能讓大多數人免於死亡的命運,可幸存下來的,也是以高階的修行人居多。
  壹刻鐘之前玄門兵敗如山倒。
  壹刻鐘之後,雙方兩敗俱傷。然而各自殘余的幸存力量,卻發生了變化——玄門重新占據了絕對的優勢。
  但如果再要這些修行人——這些幾乎都在化境以上的修行人——聽從兩位偽聖的號令,卻已經不可能了。這種可怕的、無差別的殺傷,在他們的心中……除了天下雙聖,還有誰做得到呢?
  再聯想到此前陣營當中的高階修士起了內訌、再看到如今偽聖壹行人安安穩穩地站在後面……再愚蠢的人,心裏也都有了雖難以置信、卻不得不信的念頭了。
  蘇玉宋便依著卓幕遮所言看到了這些人。神色微微壹凜:“我曉得的。壹石二鳥的毒計——長老們做了這壹手,余下的這些人也視我們為仇寇。我們再想收攏自己的勢力已是不可能的了……唯有死心塌地跟著他們走。”
  但卓幕遮輕輕搖頭:“說的不是這個。”
  她再擡手往遠處壹指:“妳看。”
  蘇玉宋微楞。但很快變了臉色,也在自己的眼上拂了壹下子。
  於是他看到了。
  眼前是壹片廣闊平原。在平時這片平原上該覆滿枯黃的荒草,但此前被修士與妖魔占滿,到如今,就只余滿地的血肉兵甲、野火黑煙了。
  除了那些幸存的修行人之外,在蘇玉宋開了陰眼之後,還可以看到殘魂。
  龍子發動這場戰爭,就是為了攫取殘魂的。
  可如今……這片曠野之上,卻幾乎是空空蕩蕩的。
  在此前的廝殺中,的確死掉不少修士與妖魔。但他們死了、呆滯片刻之後,或者恢復神智、或者因著神魂受損太重、本身修為低微,再成為渾渾噩噩的孤魂野鬼。但終究,還是會慢慢脫離戰場的。
  戰場之上靈力噴湧,煞氣與殺機都極盛,即便沒什麽意識的鬼魂也會覺得本能地不適、遠遠避開。
  因而此刻,在蘇玉宋所能看到的地平線處,的確有壹群青蒙蒙、密密麻麻的遊魂——那些是在此前的殺戮當中產生的亡魂。
  可是在剛才壹刻鐘之內葬送數以十萬計的性命的這片戰場上……
  卻是空空蕩蕩的。
  死掉的那些修士、妖魔……他們的殘魂,都沒有留下來。而似乎同樣被那些火雨吸走了!
  蘇玉宋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了。
  這壹擊,清剿了玄門的修士、妖魔。叫余下的幸存者同他們反目,也杜絕了他們兩個自立門戶的可能。還……斷了妖魔將要將那些殘魂都收入囊中的念頭。
  誰……有這樣的高明的手段的?
  又過三息的時間蘇玉宋才猛地皺眉:“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瞪著卓幕遮:“妳信麽?!”
  卓幕遮沈默了壹會兒,才低聲道:“我們與長老們相處了那樣久。若要說,其實他們各個都是目光如炬、心思深沈到能在我們面前偽裝上幾千年、上萬年人的人物……除非妳我都是豬狗的腦子。”
  “所以我不信。”她輕聲道,且擡眼看蘇玉宋,“我不信,這是他們做的。至少,不信是他們的主意。”
  兩個遊魂向來自詡智計無雙。也向來看不起那些共濟會的長老們。
  雖說平日裏接洽的時候,長老們沈默寡言、姿態高高在上。可許許許多年過去,再沈默寡言的人也要偶爾說話、偶爾發表觀點的。因而兩個偽聖曉得了那是壹群什麽人。
  ——不能說他們是蠢貨。甚至相對於這個世界的凡人而言,這些自稱天人轉世的長老們,實際上思維頗為靈活敏銳,都是很有見識的。
  然而……也只是相對於普通人而言。在真正以智謀見長的強者面前,普通人、聰明人、很聰敏的人……都與蠢貨有什麽區別呢。
  那些長老,更像是壹群偶然間得到了富貴權勢的凡人罷了——便如同世俗間那些不成器的公卿之子。
  他們也自知自己令長老們感到忌憚。因此常年居住在小雲山,非得傳召,絕不踏上雲山之巔壹步。也因此,才生出了自立的心思。
  然而到了這時候……漫天的火雨,將他們此前經營的壹切都毀了。
  這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力量強大得無從抵抗,心思更是毒辣到極點。長老們或許可以擁有這樣的力量,然而……絕不該擁有這樣的心思!
  蘇玉宋緊皺眉,咬了牙。
  遠處那數千的修行人壹時間似乎有些茫然,進退兩難。前方是妖魔,後方是他們已經無法再信任的聖人。本該立即撤離戰場的可是……
  遠處,是祖庭雲山啊!
  他們在猶疑,蘇玉宋也不理會他們。沈思片刻,低沈地說:“那麽……是陳豢?”
  “陳豢當真未死?陳豢她……潛入雲山控制了長老們?此前小雲山的禁制被觸動了,就是陳豢做的麽?”
  他壹口氣說了這許多,卓幕遮卻也是皺眉——似是在認真考量他的話。
  然後才道:“但我們當年……是看著陳豢死的。且她這麽多年沒有消息,到如今在這個時候忽然跳出來,難道不覺得太牽強了麽。”
  “且這件事,也不是她的行事風格吧。”
  蘇玉宋默然,隨後點了點頭:“的確不是她的風格。倘若是她……豈會放過我們兩個。必是先叫狄公令我們也往戰場中去,然後壹網打盡——那陳豢行事看起來雖然瘋癲,但骨子裏倒也是小心謹慎。斷沒有將我們放過的道理。可是……難道當真是狄公——”
  卓幕遮搖頭,且沈默地看著他,不說話。
  蘇玉宋皺了皺眉:“妳想說什麽?”
  “妳有沒有想過……”卓幕遮慢慢地、猶疑不定地說,“妳有沒有想過,那李雲心……是真地死了麽?”
  蘇玉宋壹楞:“妳是說……”
  “這樣的毒計,還有誰想得出?”卓幕遮看著他,“如果說有壹個人既有這樣的見識,又不在乎修行人的性命、也不在乎妖魔的性命,且……能跑進雲山裏的,除了他,還能有誰?”
  蘇玉宋瞪了眼:“荒謬!且不說我們眼看著他死了,便是說——他有什麽能力能脅迫得了狄……”
  但說到這裏,他也頓住了。
  李雲心是否真地死掉這件事,的確還有轉圜的余地。畢竟……他曉得壹兩種他們也不知曉的秘法——硬要如此牽強地解釋——也不是說不通。
  但後面的壹點……
  未必要去“控制”、“脅迫”長老們呵。
  李雲心那妖孽……花言巧語、蠱惑人心的本事,他們領教過數次了!那些長老們……倘若真地與他照了面又沒有趕在他說話之前將其壹掌劈死,十有八九要著了他的道、覺得他“識時務為俊傑”、“要投效他們”!
  這個猜想,可比陳豢重現世間那個念頭要靠譜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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