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小心眼

　　但李雲心所有所思地沈默了壹會兒，微笑起來：“以後還會有機會的。”
　　“如果妳說的是真的、那四百壹十四個長老因為某種情況雖然修為絕高卻很難出世……那麽以後的機會還會有許多。用不著急於壹時。”
　　王掌櫃再嘆氣：“唉，但願吧。”
　　李雲心便盯著他看了壹會兒：“怎麽稱呼妳？”
　　王掌櫃這才略收斂起臉上的惋惜之色，向李雲心作個揖：“唉，倒是我失禮了。在下姓王，名伯剪。世俗中人，未曾修行。”
　　“但看妳們這房子可不是凡物。”
　　王掌櫃笑起來：“既然我們都未曾修行，必然要想法子把容身之所打理得保險些了。每處都是如此。”
　　“哦。”李雲心輕嘆壹聲，“看起來雖然自稱余孽，卻依舊家大業大。”
　　他說完了這話，兩個人同時沈默起來。
　　窗外風雨之勢未止，桌上壹燈如豆。兩個人的影子被燈光映在墻壁上變得很大，搖擺不定。
　　許久之後這王伯剪才開口道：“龍王修的也是畫道。”
　　“嗯。”
　　“通明玉簡……也在龍王手中吧。”
　　“是。”
　　於是又沈默了壹會兒。王伯剪見李雲心仍不說話，便又道：“我知道道統與劍宗也豢養著丹青道士。但他們那些手段已上不得臺面了。如今天下畫聖唯壹的余脈……便在龍王的身上了。”
　　李雲心向後仰了仰：“可惜我丹青之道的境界也並不算高。”
　　王掌櫃看著李雲心：“共濟會也想要通明玉簡。據說裏面藏著有關渡劫飛升之法的絕大秘密。又聽聞如今天下雙聖久未飛升也是因為在等待這個秘密。龍王懷璧在身、被這兩者覬覦……雖說眼下暫時委身妖魔，但也未必是穩妥之道。”
　　李雲心擡眼看他：“妳想說什麽？”
　　王伯剪的身子微微前傾，認真地盯著李雲心：“咱們這些畫聖留下來的舊人，雖說茍延殘喘，但已群龍無首了。龍王既是龍王，有沒有想過——”
　　李雲心微笑：“有。”
　　王伯剪屏息：“那麽龍王——”
　　李雲心再笑：“不。”
　　王伯剪微微壹楞：“這又是為何了？龍王現在雖是妖魔之身，但畢竟與我們同出壹脈——”
　　李雲心坐正了。想了想，輕聲說道：“不過三個時辰。我發現妳們木南居的事不過三個時辰，這時候妳來拉我入夥，叫我怎麽信妳。”
　　“妳又說咱們同出壹脈。這事倒不假——如果妳在我剛入渭城的時候就找到我對我說這樣的話，那麽大概地我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但問題是……妳等到如今再對我說這種話。”
　　“那時候我勢單力薄隨時有性命之憂，妳們只看著。到如今我殺出生路投了妖魔變成妳口中的龍王，妳才問我要不要怎樣怎樣。妳的誠意實在是不夠的。而且過了壹千年……同出壹脈的情分還能剩下多少？王老板，我又不是小孩子。”
　　王伯剪皺眉：“正因為我們都不是小孩子，龍王才應該理解我們的做法。在龍王成為龍王之前，咱們不敢在妳身上賭。”
　　李雲心忽然哈哈大笑，同時往門外壹指：“外面那個狼道人，能力平平，野心平平，修為平平。我和他也只相識不過壹天而已。但我現在把他帶在身邊，不問他到底什麽來歷會不會有忠心，以後還可能給他更重要的事情做。王老板妳猜是為什麽？”
　　王伯剪想了想：“……在下揣測不到龍王的心意。”
　　“因為他敢賭。”李雲心收回手，“我身邊的人，劉公贊，那幾個小妖魔，都敢賭——都敢在我式微的時候就追隨在我身邊。而我自己也是壹個賭徒。賭徒不喜歡保守無趣的人，妳們，至少眼下在我看，太保守無趣。”
　　王伯剪沈默了壹會兒，輕輕出了口氣。但又擡眼看李雲心：“龍王不會只因為這壹個原因吧？”
　　“當然不是了。”李雲心壹笑，“還因為我這人小心眼兒，愛記仇。所以記得我在渭城打生打死的時候妳們坐在店裏喝著小酒吃著小菜慢慢看著。我又不是聖人——我的這股氣，還沒消。”
　　王伯剪便說不出話來。只能嘆息道：“龍王真是……真性情。但至少，咱們還可以慢慢來。譬如說，龍王現在的煩惱事是什麽？”
　　“王老板這回倒變成個聰明人了。”李雲心笑著看他，“這麽說妳要對我示好咯。”
　　王伯剪似乎還不是很適應李雲心這種直接的、赤裸裸地談話方式。因而是頓了壹頓，略微苦笑之後才道：“……是的吧。龍王現在想要什麽？”
　　李雲心想了壹會兒，手擱在桌面上、五指波浪起伏似地輕輕敲打。如此過了十幾息的功夫才開口道：“半個月之前真龍對我說，給我壹個月的時間。壹個月，來掌控渭水。雖然做不到未必有什麽嚴重後果，但是我這人不是很喜歡失敗的感覺。”
　　“我來到這蓉城余國之後忽然發現這裏是個有趣的地方，還有些有趣的人，很想待得久壹些。這麽壹來的話……時間就不夠了。所以說妳們有沒有能力和能量——”李雲心看著王伯剪，“在十五天的時間裏，讓占據我渭水的妖魔都對我臣服？”
　　王伯剪聽了這話搓了搓手：“啊呀。這件事……倒是很難。”
　　但又想了壹會兒，笑起來：“卻不是辦不成。”
　　然後站起身來，看著李雲心：“既然已經叫龍王記恨了壹次，那麽這壹次麽……咱們就拿出看家的本領，助龍王縱橫天下！”
　　李雲心哈哈大笑兩聲：“好。那麽我就坐等妳們的好禮了。今夜至此。眼下我得出門做些別的快活事——後會有期。”
　　說罷他轉身便出了門，不壹會兒就與狼道人消失在了黑暗的雨幕中。
　　王伯剪目送李雲心離去。在他消失之後又等了壹刻鐘，這才挪開身後的長凳，慢慢往堂後走。
　　蓉城的木南居也是個三進的院落。王伯剪推開前堂的後門，夜色裏的風雨便吹拂在他身上。他冒雨穿過青石板鋪就的中庭小徑，深壹腳淺壹腳地來到正房門前。
　　擡起手正要敲門，門內卻已傳出壹個女聲。女聲溫婉輕柔，忍不住叫人聯想這聲音的主人是何等的絕色。但這溫婉之中卻有些中正平和之意，又令人難起褻瀆之心了。
　　王伯剪聽了這聲音忙收回手。先正壹正已被豪雨澆透了的衣冠，這才推門進去——可只越過門檻、低垂著頭——恭敬道：“清水道人。”
　　隨後聽到輕微的沙沙聲。然後是赤足踏在木質地板上的聲音。又壹會兒，王伯剪低垂的視線中出現壹雙瑩潤雪白的赤足。雙足很快被水藍色的薄紗裙覆住，但王伯剪仍又低了低頭，好讓自己的視線避得更遠些。
　　“倒不用如此。好生站著吧。”清水道人在王伯剪的面前走了幾步，似是在忙些什麽，“妳見了那李雲心？”
　　王伯剪猶豫了壹會兒才慢慢擡起頭。於是看到清水道人正在……梳攏她的頭發。
　　仿佛是剛從壹次小憩當中醒來，她手持壹柄牙色的木梳。微側著身子微側著臉，於是滿頭的青絲就垂下來，披散在她雪白修長的脖頸上。她壹邊輕輕梳攏自己的頭發壹邊向窗外望，好像心思並不在這房裏而在某個更遙遠的地方。
　　屋子裏的燭火鍍上她的烏發，令每壹根發絲都閃耀昏黃的微光……她看起來像是並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仙子。
　　——至少王伯剪這樣想。這情景與想法令他短暫地失神，直到那清水道人“忙裏偷閑”，再側臉用壹雙璀璨若星辰的眸子瞥他壹眼，他才猛地吸了壹口氣，又將頭垂下了：“……已見過了。壹刻鐘之前剛剛走。”
　　清水道人沒有說話。而是專心地梳理好頭發、又將它松松地挽在身後才道：“說了些什麽？”
　　她打理好了自己便那麽站在地上，修長的身體籠在水藍紗裙之下——好像整個人隨時都會乘微風而去。
　　王伯剪再次深吸壹口氣，便將方才與李雲心的對話壹字不落地復述壹遍。但不僅限於對話。他還將李雲心說每壹句話時作何神態、作何動作都詳詳細細地描述出來，甚至精確到“他沈默了兩息的功夫”這種地步。
　　清水道人聽完了這些便問他：“妳怎麽看他呢？”
　　王伯剪認真地思考壹會兒、開口道：“此人行事荒誕不羈。但實則深謀遠慮，很懂大局。”
　　“性情呢？”
　　王伯剪又想壹會兒，老老實實地說：“屬下看不出。”
　　清水道人便移步往屋中壹張寬大的床上走。又在床邊站下了，輕聲道：“送上門的好事，他竟拒絕了。”
　　再在雨聲與風聲中沈默了壹會兒，忽然轉頭看他，臉上露出壹閃即逝的、狡黠的微笑：“不過就是這樣才有趣。妳說對不對？”
　　她這笑……幾乎令王伯剪的心停跳了半拍。這木南居的掌櫃隔了好壹會兒才猛地低下頭：“是……是……”
　　“幫他做成他想要的事。”清水道人揮了揮手。壹股柔和的力量將王伯剪推出門去，同時將門關上了，“我很看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