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六章 不氣不氣真不氣

　　十方大將軍自是大驚——西海龍王……並不是他可以揣度的存在。其強大已遠超他的認知，與東海君也算是不分伯仲了！
　　可如今那玳瑁用的詞兒竟是“殘殺”——怎麽個殘殺法兒？
　　也是那老玳瑁真傷心，倒也給他細說了。
　　東海在中陸的東邊，西海也中陸的東邊，東海與西海之間並沒有隔著壹個南海，而是挨著的——乃是因為實際上東海與西海加起來，大約也沒有將中陸東邊的水域占全。真龍封九子，雖說有東海、西海、南海、北海、裨海、褚遼海、大瀛海、浩瀚海、祁川海這九位龍王，但九海的水域加在壹塊，也不過占據了中陸最東邊、最南邊的大部分罷了。
　　余下的那些海疆，其實多為無主之地。但即便如此，這九海的疆域也比中陸不知廣闊了多少。
　　東海龍王的龍宮在蓬萊，西海龍王的龍宮就在瀛洲。這兩位龍王疆域挨在壹處，脾氣也算較為相近的。
　　這天西海龍王起了興致，帶上兩個侍從獨個兒遊賞自己的領地。
　　結果正撞見壹個美麗的紅衣女子——這女子方除掉了壹個平日裏叫西海龍王也略有些頭痛的大妖以及他巢穴中的妖兵妖將，正在水中盥洗紗裙。
　　據僥幸逃得壹命的妖兵說，那女子當時邊浣紗邊沐浴，身姿美麗婀娜。西海龍王哪裏見過這樣風華絕代的美人兒？便笑嘻嘻地看，又輕狂地調笑兩句。
　　然後就被殺了。
　　剝皮抽筋。
　　堂堂海上的龍王。調笑罷了，又沒有仗勢欺人，罪至死麽？
　　殺死也就算了，竟還剝皮抽筋，將魂魄都封了，何等兇殘！
　　玳瑁說到這兒，老淚縱橫，悲憤難平。又道這水軍中何止西海的人？
　　更有南海、裨海、褚遼海、浩瀚海、祁川海等龍王麾下的將士呢！那幾位龍王倒是無事，可那殘害西海軍的女妖此前也打那幾處過了。所到之處當真叫壹個血流漂杵——壹言不合便大開殺戒，說什麽吃過洞庭君的壹個都不放過。
　　可是誰真吃什麽洞庭君啦？
　　總有人說吃了洞庭君洞庭君——洞庭君又是誰啊？
　　這些人都是壹路追這女妖、壹直追到東海的。此番正是要去見東海龍王，叫他主持大局、請八位龍子議事，在那女妖躥回陸上之前將她給除了。
　　也正巧遇到這位十方將軍——聽老玳瑁兒這麽壹說，登時想起渭水君身邊那女子來。
　　說是什麽洞庭公主——洞庭君——可不正是對上了麽！
　　當下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這壹支大軍，便浩浩蕩蕩地直殺過來！
　　海中不比陸上。沒什麽高山峽谷阻隔。縱是海底有，也可以在水中自由來去。且沒有玄門的臭道士們掣肘，並不怕聲勢、規模大了被人打壓，倒是實打實的妖魔世界。
　　因而各路龍王們的軍容強盛，實在稱得上是現世第壹雄兵了。
　　那軍陣的最前頭，先有些甲殼堅固的、有異類神通的構成先鋒。這先鋒卻不是鋒銳的刀刃，而是壹面堅盾。諸多兵種、妖魔彼此配合，先以撐得住那大妖的剛猛壹擊為要。
　　再往後，便是各家水族拿出本領。當真戰鬥起來，各種神通法術百花齊放、卻又配合得當。必要敵人進退兩難，艱於施展，縱有十分的本領也只能使出壹分來。
　　這些戰術，妖魔們早已在實戰中演練過許多次，並不會生疏。而如同紅娘子壹般的強敵，雖然從未遇見過，但不會覺得很稀奇——海中疆域遼闊，水族眾多，妖魔自然也多。蓬萊、瀛洲、方壺三島這種拱衛龍島的核心地帶裏尚有不少桀驁的妖王，更何況別處呢？
　　海中龍王們麾下的軍士征討四方，可與陸上人類國度那些久不經戰事的軍隊完全不同，與玄門、妖魔那類依著神通、大勢在弱小的人類之中作威作福的也不同。這些家夥，應當算是最接近李雲心那個世界裏“軍隊”這個定義的存在了吧。
　　紅娘子未必瞧得出他們與陸上妖魔、修士的差別，李雲心卻看得出。
　　他原本就是以弱勝強、以小搏大發家，到這時候曉得或許紅娘子可以輕易地殺死他們當中的任何壹個，但這些訓練有素的水軍成了陣，要鬥起來可就難。
　　因而嘆了氣、許了諾之後，又咳壹聲：“可是雖說要幫妳……小魚兒，我覺得咱們還是暫避鋒芒為妙。”
　　“我看這些家夥不比陸上那些烏合之眾啊……武林高手再強也不要去跟成建制的軍隊剛正面——”
　　他話說到這裏，紅娘子皺起眉來看他。正要說什麽，卻見敵方軍陣滾滾地再壓近些。當中有人又叫起陣來。
　　叫陣這種事，也就是罵陣了。不知道哪裏傳下來的壞習慣，非得將人激怒不可。群妖當中的那壹個或許是去陸上深造過的，罵得很地道——先是無壹句臟話，但句句都叫人七竅生煙。
　　群妖當中有聽得懂的，大笑喝彩。有聽不懂的，但因著氣氛也在喧鬧。
　　紅娘子聽得又皺眉，看李雲心：“這倒不是我從前認識的人了——聽了這些話，妳還要暫避鋒芒的麽？”
　　李雲心對叫罵聲充耳不聞，平靜地說：“妳之前說得對。我是要算計這些海上的龍王。但並不是全殺了就了事——他們早晚都要死，可怎麽死也都有個講究。”
　　“布局謀劃得從細微處開始。每壹個環節都得好好設計。死掉些小人物沒什麽……可關鍵人物，都得死在關鍵的節點上，不然以後麻煩。如今……”
　　那叫陣的似是罵得累了，換了壹個人來。
　　這些妖魔該也是忌憚紅娘子的威能，想要先叫他們憤而出手探探虛實。因而接下來這位叫罵得更難聽。然而李雲心將這樣的言語聽在耳中，臉上卻沒有壹絲波動。對眉頭愈皺愈緊、越發不耐煩的紅娘子苦口婆心道：“我原本是打算借東海君的手，把他們都聚集起來。妳知道，借力打力。九個龍王不可能壹團和氣，必有齟齬。從前的樣子該是勉強達成微妙平靜，但漩渦和潛流都在的……”
　　“我了解了這些漩渦和潛流，只要再稍加挑撥——四兩撥千斤，他們也許就會猛烈的爭鬥起來。不比咱們親身上陣要省力得多麽？不用臟了手，還可以看戲的。但如果在這時候，譬如現在，妳沖過去，啊，殺了壹個殺了兩個，或者叫某某損兵折將實力大減——”
　　“那種微妙平衡也就可能被破壞了。局面壹旦打破，再叫他們動起來就難，甚至根本不可能。這麽說吧——譬如西海龍王死掉了，什麽北海龍王和南海龍王也實力大減了。那麽余下的龍子們想的第壹件事可能是覺得有利可圖，這些地盤兒他們能接手——”
　　“於是倒巴不得妳我再殺下去，他們坐收漁翁之利呢？這就是咱們把自己給套路了進去——”
　　他說到這兒，那第二位似也是叫罵累了。陣中的群妖該是感到略詫異了——依著西海的人的說法，那紅衣女妖性情殘暴，壹言不合就要出手的。再聽那東海十方將軍說，陸上來的什麽渭水君也不是個好脾氣的。小心眼兒、又陰險。可如今這兩位竟沈得住氣……也是奇事啊。
　　卻不知如今在這石柱上，倒全是李雲心的功勞。
　　不論紅娘子聽了什麽人的話往東海來、也不論她到底是不是要來幫自己，眼下殺過去都不是好辦法。
　　她的境界直逼太上，但李雲心可只是個玄境罷了。在這種軍陣裏壹不留神受個什麽傷、又痛又麻煩。萬壹走了黴運真被擒拿了、還得大費周章地脫身。
　　硬碰硬不是他的風格。許多時候這樣做了本身也是某種四兩撥千斤的策略當中的壹環。
　　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紅娘子也並不是愚蠢的人。
　　盡管又換上了第三位叫陣的、罵得更加難聽了，她的眉頭卻也漸漸舒展。將李雲心再上下打量壹番、輕嘆口氣：“唉……妳總是有道理的。妳說了這麽多，那麽咱們果真得逃了？”
　　李雲心倒是也松了口氣、笑了笑：“妳能聽得進去最好。為壹時意氣而沖動行事最為不智——”
　　卻就在這時候，聽到那十方將軍叫道：“……可不是麽？！我正想起來，他老母親還在咱們東海君的手上，被封了個明月夫人——咱們君上總叫咱們這些是手足弟兄，那麽我豈不成他的便宜叔叔？”
　　——原來海族罵人和陸客罵人倒是有個共同之處。就是都喜歡拿長幼尊卑、血緣親屬做文章的。這第三位口無遮攔，正罵到這壹節。那十方將軍擎等著李雲心過來吃虧呢，卻發現他竟比老玳瑁兒還能忍耐，並不做聲。聽了這第三位的話，正想起東海君曾提過這位渭水君乃是明月夫人的兒子——
　　急中生智叫了這麽壹聲出來。
　　李雲心正聽到這話，便頓了頓。然後將方才的話又對紅娘子重復了壹遍：“沖動行事，最為不智……”
　　停下來，略微沈默壹會兒。
　　再擡眼看紅娘子：“我要他死。”
　　李閑魚倒是楞了楞、眨眨眼：“嗯？”
　　李雲心轉過身，歹毒地、遠遠地盯著那十方將軍：“我現在就要他死。要全屍。要死得慘——九公子說死得慘的肉發酸。正好省了醋。”
　　紅娘子又眨了眨眼，笑起來：“哦……原來雲心剛才的話都是說笑來的。既然雲心想叫他死……”
　　她的臉色壹凜：“自然活不到明日了。”
　　她的話音壹落，海天之間忽然“嗡”的壹聲巨響。壹層燦爛的光罩，好像被天神自天空當中狠狠扣下來壹般、正將這片無比遼闊的海域封禁起來了！
　　藍天在眨眼之間消失。透過禁制，天空變成了淡金色。海面上的波瀾也消失，仿佛因著紅娘子的那麽壹句話，整片大海都變成了玻璃壹般的固體！
　　但李雲心隨即意識到，並不是“仿佛”。海洋的確凝固了。
　　那極遠處的水軍軍陣本是在浪頭上。海族們愛水，即便是成了人有了神通，也喜歡身上有些部分浸在水裏。蓋因他們天生的神通也多以水為媒介，如此爭鬥的時候正可事半功倍。
　　那浪頭也原本是白的。有雪壹般的碎浪。可就在紅娘子說了這句話、將整片海域封起之後，那海天交接處的雪白浪頭，忽然就變成粉紅的了！
　　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
　　海水的確成了堅逾金鐵的固體！那些半身在水裏的海中妖魔，修為低微的，身子直接被這可怕的“海水”斬斷。下半身像是封在琥珀中，上半身則噴湧出大量的鮮血來。修為高些的，不致死。但也掙脫不能，只得大驚失色。修為再高的，到底能將“枷鎖”打碎。
　　可那海水已變得極硬極脆……壹旦被巨大的力道崩碎，威力不亞於李雲心那個世界的破片地雷——周遭壹大片原本還能再救壹救的小妖登時被劈頭蓋臉地轟了個支離破碎，眼見就不活了。
　　群妖原本精心布置了陣法。卻未料到女妖使出的是這樣的手段——偽聖蘇玉宋曾對李雲心說過，玄境之下的神通手段，都是在“使用規則、天地大道”。可壹旦晉入了玄境，便有可能領悟到“改變天地規則乃至創造天地規則”的本領。
　　被龍魂融合、境界直逼太上的紅娘子眼下無疑擁有了這本領——只這壹樣神通，便叫極遠處的妖魔海軍損兵折將，減員了將近壹成！
　　而又將這片海域給封住了，是打算……自己不走、還是不叫他們這些妖魔走！？
　　但水妖畢竟久經戰場，並不像陸上妖魔壹般散亂。逢此驚變、陣型亦不散亂，更有同為玄境的妖魔施展神通，壹邊庇護自身、麾下的兵將，壹邊相互配合、慢慢將這封印之力化解。只過兩息的功夫，妖魔海軍立足的浪頭重新活泛起來，鮮血嘩啦啦地灑落海中、被沖到水下去了。
　　卻在這時聽李雲心厲喝壹聲，身形化作電光直射而來、在半空中便現出了可怕的百丈螭吻龍身——“老子今天先料理了妳——再送給妳那什麽東海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