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三章 發什麽瘋

　　從李雲心遇到蘇生時始，至他如今說話時止——這是這個書聖劫身最嚴肅、最認真的壹次。
　　他幾乎是在壹瞬間變了臉色。語氣堅決，看起來沒有半點兒可以商量的余地。
　　於是李雲心的眼睛，也壹下子瞇了起來。
　　原本是黑白分明的眼珠兒。如今瞇起來了，眸子裏的瞳仁在壹瞬間變成了燦爛的金色，中間豎著壹條細細的黑線。再配著他此前癲狂的模樣、這殿中空曠幽寂的氛圍，只叫人忍不住寒毛壹豎——仿佛這李雲心在這壹瞬間也忽然變成了可怕的兇獸、就要擇人而噬了！
　　真正的書聖並不會對他這樣子有什麽感觸。可如今這書聖的劫身卻有了許許多多的情感，也是因著那些情感，竟也被他這模樣略略唬了壹跳。
　　但隨即冷笑壹聲：“李雲心，怎麽，想要同我翻臉麽？”
　　“我曉得妳原本就性格乖張——但我壹直覺得這也是妳的過人之處。也曉得妳如今連逢大變心智也會壹時間被影響，因而許多事情都由著妳。”蘇生嚴肅地盯著他。同時微微向後退了兩步。並不是在示弱，而是在認真地拉開距離、準備壹些事，以防這李雲心暴起發難——如今這個李雲心，可不是雲山之外的李雲心。沒了什麽顧忌、沒了什麽重壓，已經顯露出他真真正正的模樣了。
　　從前的他……是披了壹張人皮的。無論模樣、性格、思維，都披著“人皮”。
　　可如今似乎將那皮暫時地丟掉了。
　　蘇生說不好這時候的李雲心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的存在。似人非人、似魔非魔，叫他甚至拿不準，該怎麽對付他！
　　——倘若他真是個魔，他乃是書聖的劫身，自然就將這魔除了。可他偏偏……又不是！他總還有許多人氣兒的。
　　但說他是個人——誰能料想到他下壹刻，做的是不是人事、說的是不是人話呢！
　　因而蘇生皺了眉，接著說：“但如今這事，卻是關系天下氣運的大事！”
　　“小雲山上的寶貝，妳當是凡間帝王國庫裏的什麽珍寶呢？那些所謂的寶貝，都不過是些看的玩的玩意兒。可這裏面的寶貝，哪壹件不是威力巨大、壹出世就可能攪得腥風血雨的？只說這些法寶本身的功用也還罷了。但這麽多的寶貝加起來，實際上是什麽？”
　　“——幾乎是玄門壹半的根基！是天下正道壹半的根基！哼，道統、劍宗的聖人遺寶——這話說起來倒是輕巧。可實際上是這世界上最——最——”
　　他說到這裏，頓了兩下。
　　因為實在不曉得怎麽說才好。也因為此前，也沒什麽機會要說這種事——向壹個人解釋道統、劍宗五萬年來歷代聖人遺寶加起來的份量！
　　誰會、誰敢——問這種事？！
　　蘇生簡直不敢相信，李雲心敢打這些東西的主意。
　　也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還想要給他好好地解釋解釋勸說勸說、要商量著說服他！
　　他這廂，算得上苦口婆心。天下間誰有這樣大的臉面，要聖人的劫身去這樣對待呢？
　　可那李雲心呢？
　　卻不知足、也不領情！
　　竟又連連冷笑，打斷蘇生的話：“哦。說到底，妳就是不幫我了。”
　　說了這話將手中畫卷壹收、重系到背上去，便大步向殿外走：“妳不幫我，我就自己找，壹間壹間地找——我都毀了去，瞧瞧找不找得到！”
　　蘇生將臉色壹凜：“妳敢？！”
　　別人吃他這壹套，李雲心可不吃他這套。冷笑三聲、電射而出：“妳看我敢不敢？！”
　　他妖力雖然未復，但強橫的身軀仍在。只兩息的功夫就躍出了門，如壹只鷹隼壹般平地拔起，翻上了殿頂。又在這頂上狠狠壹踏，如離弦之箭壹般直射向西北方的壹座六層玲瓏寶塔。
　　這寶塔與穹格殿之間只隔壹座水榭。水榭浮在水光瀲灩，綠荷碧洗的圓湖上，是難得壹見的美麗景致。
　　李雲心當空直下，落在這水榭的檐上、足底狠狠壹踏，這頂檐立時轟隆壹聲，破出壹個大洞來。他借這壹踏的力道再躍起，口中卻道：“這裏也是那兩個王八蛋遊山玩水的地方——瞧瞧有沒有藏了寶貝！”
　　說了這話在半空中往下猛擊壹掌，妖力噴薄而出——
　　只聽壹聲震天響，好端端的壹座水榭便炸裂開來。那碎磚爛瓦四下飛濺，噴射出好遠去。周遭壹大片的綠荷都被轟得稀爛，原本明澈的水面也被落下的木梁、亂石砸得壹片渾濁。
　　可憐那水榭，其實就只算是個大些的重檐八角亭、外加壹道長廊罷了。四下無墻，連紗幔都沒掛，能藏些什麽呢？
　　蘇生便曉得這李雲心哪裏是尋寶，分明是見壹處毀壹處，要泄憤來的——他都不曉得他哪裏忽然來的這樣大的火氣！
　　他這劫身雖沒了神通，卻可以借神通來用。瞧見李雲心這癲狂的樣子，曉得再驕縱他可是不成了。因而低喝：“妳太頑劣！”
　　話音壹落，整個人便也如李雲心壹般躍起、循著他去的方向銜尾直追。只兩三個起落，便與他拉得極近，再喝道：“李雲心，這山上禁制還在——妳當真要我用那些手段來對付妳？！”
　　應他的不是別的話，而是——
　　李雲心已高高地躍到了那六層玲瓏寶塔的頂上。再向他壹冷笑：“瞧瞧這裏有沒有！”
　　隨後往下猛地壹紮！
　　壹整座的塔樓，立時轟隆隆地潰散。濃重塵霧從塔身門窗當中滾滾地噴湧出來，仿佛是天上的巨大神人往這塔頂狠狠地擲了壹顆石子……頃刻之間，李雲心憑著強橫的肉身將這寶塔從上穿到了下，生生把它撞毀了！
　　漫天的煙霧彌漫起來，很快成了壹團蘑菇雲。下壹刻壹個身影破雲而出，再射向東南方！
　　蘇生終於起了心頭火。他不再直追李雲心了。而是目光略往下壹掃，便在那湖邊瞧見壹塊嶙峋的瘦石。伸手往那瘦石上壹招：“陣來！”
　　毫光乍現，靈氣翻湧。這周遭的壹片天地陡然陰沈下來，仿佛日光都被壹層無形的篩子給篩了壹遍。而後再看這蘇生，手腳之上都鍍了壹層蒙蒙的金光，似有神力附著其上。他足下在虛空中稍稍壹點，便有壹朵五色的祥雲將他高高托上了天。左掌再壹探，掌心立時現出壹只簽筒來。
　　他面沈似水、聲若洪鐘：“李雲心！妳要法寶——就給妳瞧瞧這件法寶！”
　　言罷右手壹並劍指、朝極遠處那李雲心壹點：“五門將！”
　　李雲心原本是直往壹座三層高的巨大重檐歇頂殿去的。那殿乃是大紅墻、金碧瓦。周遭三道白玉闌幹，殿前兩條寬廣龍鳳步道，瞧著極為威風氣派。倘若給毀了，轟塌起來必然更加威風氣派。
　　可那蘇生口中的三個字壹出，他立時像撞上了壹層無形的屏障壹般，明明距那殿頂只有數丈了，卻就是飛不過去！
　　隨即身周忽然有五個衣甲鮮明的巨大神人現身，面作忿怒相，擡手便來捉他。
　　李雲心想都未想，壹拳轟上去。他整個人不過與這五個神人的拳頭大小相當罷了。但這拳壹出，接了他壹拳的神人身形立時搖晃起來，險些被他給擊散。另外四個便抓為握、將他牢牢制住。可李雲心又壹陣拳打腳踢，不過兩口氣的功夫，五個神人身形潰散，很快化作壹片金光消散了。
　　他便放聲冷笑：“這就是妳的法寶！？”
　　蘇生不喜也不怒。輕嘆壹聲、略壹猶豫，便手指壹轉——
　　左手托著的簽筒中立即飛了壹支簽出去。
　　這簽壹到半空中，立即化成數百金甲神將、手中各執兵器，殺向李雲心。
　　李雲心便在空中豪勇地大叫：“這種廢物，來多少、殺多少！”
　　言罷雙臂上猛地泛起電芒、直撲入陣中去！
　　然而他此前打散五個神人，看著只像是玩鬧壹般輕松。如今再戰這數百神將、便要稍吃力些。等過了壹刻鐘將他們通通轟散了，他自己身上也遍體鱗傷。尤其是他那面皮——原本重生之後臉色就薄且脆弱。如今刀槍林中走壹遭，這時候滿是血汙傷口，瞧著瘆人極了。
　　但也只是“瞧著瘆人”罷了——伸手在臉上壹抹，便又露出下面初生的粉嫩面孔來。這是連洗臉的功夫都省了。
　　兩道術法都敗了，蘇生卻仍不動容。眼瞧著李雲心朝他迫近，手指再動兩次——於是又飛出兩只簽、亦化成數百與剛才壹模壹樣的神將去。
　　可這壹次，李雲心殺得卻比上壹次要更加費力些。
　　他從小是學過些拳腳的，因而出手很有些章法，並不像市井混混壹般胡亂地拳打腳踢。然而殺這第三遭的時候，卻漸漸發現這些金光幻化的兵將，出手竟然與他也有些像了！
　　但此前都是隨意地打殺，而今就認真起來。也是不過壹刻鐘的功夫，這壹群也被他清理幹凈，便繼續向蘇生猛撲過去：“好好好——我先把妳給捆了，再慢慢找我的！”
　　蘇生不動聲色，轉了三次手指。於是又三道令簽自他左手的簽筒中飛出，再化成數百神兵！
　　如今再看這數百神兵……就更明顯了——不但打鬥的章法與李雲心幾乎壹模壹樣了，就是連原本模糊不清的面貌，也同李雲心極相似了！
　　這神兵壹撥比壹撥更難纏。到這時候，李雲心已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苦鬥，可仍舊陷入了困境。便在此時蘇生才沈聲道：“這件法寶，叫做如了簽。妳使了壹分的力氣給它，它就存了壹分的力氣。妳是什麽樣的打法，它就慢慢學成什麽樣的打法。倘妳境界未至太上，最終妳使什麽樣的神通，它也使什麽樣的神通。李雲心，妳如今鬥得越勇，它下壹拔也就越難打發——妳還在胡鬧什麽！”
　　但李雲心卻發了狠。咬牙並不說話，只奮起余勇，眼瞧著竟有了些再定勝局的模樣。於是蘇生又低嘆壹聲，手指再動。
　　這壹次，又三枚令簽飛出。在空中化作三個與李雲心模樣更像的金甲神人，左壹個、右壹個、後壹個，在人群中飛撲過去，正將李雲心拿了個結結實實。李雲心試著狠掙，但壹時間沒有掙脫。這可壞了事——原本與他爭鬥的那些神將也都化成了道道流光匯入那三人體內，到這時候，他是連動都不能動了。
　　到這時，蘇生的眉頭才略舒展了些。他盯著咬牙切齒的李雲心看了壹會兒，才道：“李雲心，妳說說看——”
　　“妳雖然不是什麽和善的人，可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但這件事，怎麽就這樣又瘋又癲？妳此前所作的壹切都只是為了自保。但如今不但自保有余，甚至還處處主動了。妳說——在這時候，妳該不該拿這些寶貝？妳拿了這些寶貝，共濟會的遊魂們會不會壹追到底、有沒有可能再將妳揪出來？”
　　李雲心再三地掙都掙不脫，索性便不動了。如今聽到蘇生又問這些話，便冷笑：“會。有可能。又怎麽樣？”
　　蘇生瞪了眼：“那妳又因為什麽非要做這種事？妳要救妳座下的妖將，我可以引妳去取還魂丹，妳要多少，就取多少。妳要妖力，我也可以引妳去取些丹藥。吃了於身體無害，用在妳身上也不算浪費掉了。可雲山上的聖人遺寶——都是玄門的東西！即便如今暫時被共濟會掌控了，也終有壹天，玄門還是玄門！但倘若妳取走了……妳能保證，妳壹定能守得住這些寶貝嗎？不會叫他們落入歹人手中麽？妳能——”
　　李雲心大笑起來：“哈哈哈！歹人——對妳而言天下最大的歹人不就是那些遊魂麽！在他們手裏放著。比在我手裏放著要好麽？”
　　蘇生豎起眉：“雲山總有光復的壹天。到時候這雲山還是玄門的雲山。但倘若流了出去——唉！妳……李雲心，妳是在裝傻麽！”
　　李雲心便忽然笑起來：“好！妳想知道我發什麽瘋？我這就說給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