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壹十五章 閱讀給定材料

　　壹開始瞧見的字句，的確是“沒頭沒腦”。都是些零零碎碎的譬如什麽“付出總有回報”、“世界是壹個巨大的囚籠，人人都有權利脫困”、“螻蟻也有自己的幸福”之類的玩意兒。
　　在他那個世界，這種東西被叫做“雞湯”。如果用得多了，還會被叫做“毒雞湯”。
　　每壹句出現的時候都占據了整塊屏幕，得點壹下才有下壹句。
　　李雲心只看了幾句就意識到，這或許是類似“簽名”之類的玩意兒。該是壹個存儲什麽“開機問候語”之類的文件夾。
　　……陳豢怎麽也搞這東西？
　　此類話語很多。李雲心是用了之前摸索到的“跳過”功能往後瞧了瞧，才起了興趣。因為在後面又瞧見壹句話——
　　“他們真可恥”。
　　這句話的風格同此前那些截然不同。他瞧見這麽壹句就立即停了手，意識到這個文件夾，有可能隱藏著會叫他驚喜的東西。
　　於是他按捺心中繼續往後查看的沖動，又回到了開頭。
　　對於畫聖過往的研究有可能直指這個世界所隱藏的某些巨大秘密。他不能放過任何蛛絲馬跡，不能疏漏每壹個細節。具體到這份文件的話，就意味著或許每壹句話都有其獨特的意義。
　　他先將“玉簡”放在窗臺上。
　　然後隨手在虛空中劃了劃，便有壹杯熱氣騰騰的清茶也落在窗臺上。
　　端起茶杯呷了壹口、輕出口氣。以神識體察石山周遭的環境，確認壹切安好，才又將玉簡拿起。
　　壹頁壹頁地翻看，抱著極大的耐心。從第壹條壹直看到第六百四十六條——用了壹個時辰的時間。
　　到從窗外透射進來的陽光移到他的臉上、並且變成橘黃色的時候，他才又將玉簡放下——只喝了壹口的清茶早涼了。
　　他確認的第壹點是，這六百四十六條不意味著六百四十六天，時間可能更長。與其說是“簽名”，倒不如說是類似“日記”壹般記錄自己心得感悟的東西。
　　最初的幾十條都只是單純地抒發情感。字句間透露些壹些迷茫、感傷的情緒。仿佛寫下這些字句的主人對於現狀感到無所適從。李雲心邊讀邊分析，認為這些有可能是陳豢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寫下的——對於新的環境不大適應。
　　可其後的兩句話令他推翻了自己的猜測，並且意識到錯得離譜。
　　分別是第二百二十五條、二百二十六條——
　　“不會有人比我對他付出得更多。為什麽人人都要讓自己沈浸在恐懼裏？”
　　“時間能安慰壹切也能治愈壹切。這些日子我對他們了解得更多了。在深空裏除了敬畏和恐懼，能做什麽呢。但好在恐懼也意味著希望。”
　　李雲心遏制了心中猜測這個“他”是誰的沖動。
　　“這些日子”，意味著這兩句話之間間隔了壹段時間，不是在相鄰兩天寫下的。之前的那些字句，應當也有同樣的情況。再結合這些言語當中那種揮之不去的惆悵與悲觀——處於這種情緒當中人不大可能在壹天之內頻繁地記錄自己的心情。
　　這意味著他如今讀過的六百四十六句，或許是在三年或者更長的時間當中寫下的。
　　壹旦沈浸在這些字句裏，他起先那種“這不該是陳豢的風格”的疑惑也就消散了。在數年的時間當中人會發生顯著的變化——許多人回頭看五年前自己說的話做的事，也都會有“怎麽可能”之類的感受。
　　“在深空裏”。正是這四個字推翻了李雲心的猜測。
　　從謝生的言談當中他意識到，他們那個世界的語言習慣與自己的世界極相似。那麽“深空”這個詞兒不該有別的解釋。應該是指宇宙、太空。這與謝生所說的他們可以進行星際航行壹事不謀而合。
　　他們有能力星際航行，陳豢又說“在深空裏”，且似乎暗指周遭的人心中都懷有恐懼，以至於相處得並不是很融洽，因而在某壹件事情上起了爭執——
　　李雲心認為，陳豢寫下這些東西的時候，極有可能……
　　是身處壹次漫長的旅行當中。漫長到了令許多人都感到恐懼、覺得前途未蔔的地步。
　　她……寫下這些的時候，應該還不在這個世界上。
　　李雲心便微微皺起了眉。他覺得自己的推斷沒有錯，然而有壹點無法解釋——陳豢所留下的許多痕跡表明她對自己那個世界的某些東西也很熟悉。她……又是怎麽知道的？
　　也許在之後會有答案。
　　接下來的那些字句當中仍舊透露著消極的情緒。可這種消極也發生微妙變化。李雲心將每壹句都記在頭腦中，然後從字句當中“跳”出來，整體地瀏覽。便意識到，起初那種茫然感漸少了，陳豢的心態變得平和了。
　　就好像已經漸漸習慣、適應了深空旅行或者其他的什麽事。
　　這種狀態，壹直持續到第六百四十五句。
　　“我們都身處潮流。隨波逐流或是被淹沒。”
　　這句話沒什麽出奇之處——與之前的那些相比。
　　但到了下壹句，第六百四十六句，變化出現了。
　　“我可以做到！”
　　這是記錄當中少有的、具有強烈情感傾向的字句之壹。
　　此前的六百四十五句話勾勒出壹個形象或者壹種狀態——壹個女孩子擺弄著手機、坐在椅子上，低聲嘆氣記錄下自己的心得感悟。偶爾會情緒振奮，但很快重被愁緒淹沒。
　　可她的心裏對於某些人和事多少懷有希望。但因著周遭的人群的消沈，她也只能將那壹點希望埋藏起來。只在最無助的時候才用來溫暖自己。
　　然而到這壹句的時候，卻好像鏡頭忽然轉換——那個女孩子站起了身。目光炯炯，意氣風發，堅定地說：“我可以做到！”
　　這兩種狀態差異太大。李雲心篤定兩句話之間必然又間隔了漫長時光。在這段時光裏，陳豢沒有時間、機會再記錄自己的心得。而是等到做出了什麽決定之後才寫下這壹句！
　　接下來所看到的東西，證實了他的推測。
　　他放下玉簡、看著窗外海面上的落日放空了壹會兒頭腦。然後又將它拿起，花兩個時辰的時間讀完接下來的壹百二十五句。
　　壹直讀到海上明月高懸。
　　此前引起他的興趣，令他輕輕地咦了壹聲的那句“他們真可恥”，是這壹百二十五句當中的第九十八句。
　　在這壹句之前的言語，都表露出與此前的六百四十六句完全不同的情緒。若不是李雲心細讀了之前的那些記錄、已經在頭腦中模擬了事情發展的部分經過，必然會以為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寫下的。
　　記敘的風格也完全不同。
　　之前的六百多句絕大部分是在抒發空洞而概括的情感。仿佛記錄者的生活乏善可陳，沒什麽能吸引她足夠註意力的細節。
　　但這壹百二十多句變得詳細起來了。也正是這些令李雲心有了“日記”的感覺。大部分的言語都言之有物，指向某壹件具體的人和事。這該是意味著，記錄下這些言語的時候，記錄者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心中情緒激蕩、生活裏也的確充滿許許多多了令她耳目壹新的事物。
　　李雲心確信，這些是陳豢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所記錄下的東西。
　　譬如——
　　“腳踏實地的感覺真好”——證實了李雲心的推測。他們此前的確在深空當中旅行。
　　“我們失去太多了”——這句話是指他們失去了大地和天空麽？還有令有其他深意？
　　“我可以拯救他們”——陳豢此刻情緒高昂，不復之前的迷茫憂慮。也意味著，她不是因為意外才來到這個世界。她有目的，身負使命——為了拯救。但……這個“他們”是指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還是雲山上那些所謂的長老們？
　　李雲心想起了那句“他們真可恥”。“他們”，該是指雲山的長老們吧。至少起初是這樣。
　　“我覺得自己像神！”——這壹句是在另外十幾句記錄之後。前面的那十幾句，李雲心認為是陳豢剛剛接觸到這個世界的“超自然能力”時候記下的。表達了欣喜、感慨、好奇。到這壹句的時候應當是學有所成。無論情緒還是語氣，都開始有他所熟知的那個“畫聖”的樣子了。
　　然後，第七十四句，出現了關鍵點。與其說是壹句，不如說是壹段。
　　“沈幕和歷史上的那個人壹點都不壹樣。本來以為是該是高大威嚴閃閃發光的啊。結果說話像個瘋子。但明顯比歷史上的更像人。原來他們兩個之間還有這麽壹段事情。”
　　這段話的中心思想，是表達了記錄者親見原本存在於“歷史”當中的人物之後的驚奇感。
　　“壹點都不壹樣”，這是很正常的。壹個人自己都未必了解自己，何況是旁觀者呢。沈幕……該就是那個搞出了畫道的沈幕。記錄下這段話的時候該是在兩千二百年前——陳豢見到了沈幕。
　　從這些言語當中看，沈幕該是個大人物——會留在歷史當中。而沈幕是“天人”。這意味著，星界居住的那些天人、世俗百姓心目中的神……就是陳豢那個世界的人。
　　至少從前是。
　　但因為某些緣故，天人們留在了這個世界。而陳豢原本的使命就是來“拯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