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妳可會厭憎於我

　　齊仙雲神情復雜，雖然她見慣了師尊和師母的相敬如賓，但從未想過自己也會有成親嫁人的那壹天，在她看來，既然求長生得長生，那又何必成親生子，嫁人二字，於她而言實在太過遙遠，而且在都天峰上，她接觸過的年輕道人們，要麽對她敬若神明，要麽就是敬而遠之，她也從未體會壹個年輕女子本該經歷的心動感覺。
　　與齊仙雲截然相反，蕭知南在剛剛懂事的時候就知道她長大後壹定會嫁人，就像那些族中長輩們壹樣，或是遠嫁異國他鄉，或是嫁給壹個相看相厭之人。她不想這樣，但這就是蕭家女子的使命，她無力反抗。
　　正因為如此，當徐北遊以壹個全新的姿態出現在蕭知南的面前時，可想而知她心中的歡喜，壹個不討厭的男人，壹個有上進心的男人，壹個可以慢慢培養感情的男人，壹個可以給她安穩的男人，為什麽不嫁呢？
　　哪怕母親反對，姑母擔憂，父親冷眼旁觀，哪怕最親近的兄長也是不置可否，親人中沒有人站出來明確支持她，她仍是做出了選擇。
　　她不是天上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女神，她也是個普通女子。
　　她想要的逍遙不是壹個天上仙人的逍遙，僅僅是壹份俗世的安穩自在而已。
　　正如蕭知南不理解齊仙雲的長生大道，齊仙雲同樣不懂蕭知南的所求。
　　不過每每想到嫁人，蕭知南的表情還是下意識地平和安詳起來。
　　“妳真的信佛？”齊仙雲瞥了眼蕭知南手中的數珠。
　　蕭知南下意識地將數珠攥在手心，微笑道：“阿彌陀佛。”
　　齊仙雲似乎被蕭知南這種雲遮霧繞的說話方式弄得有些惱火，語氣愈發冷淡，“佛門說心中有佛，處處是佛，妳們這些人卻是心中有鬼，拜佛以求心安。”
　　蕭知南針鋒相對地反問道：“難道妳能做到心中無愧？”
　　齊仙雲平靜道：“無愧。”
　　這下輪到蕭知南沈默不語，過了許久後才輕聲道：“那妳真是幸運。”
　　齊仙雲不置可否。
　　蕭知南接著說道：“剛才是妳問我打算怎麽辦，現在該我問妳了，接下來妳打算怎麽辦？”
　　齊仙雲同樣沒有正面回答，而是透過窗口望向外面，輕聲道：“這兒與玄都很不壹樣。”
　　蕭知南好奇問道：“怎麽不壹樣？”
　　齊仙雲輕聲道：“我也不是壹直待在這座聚仙臺中，偶爾也會下去走走，這裏與規矩森嚴的玄都不同，這裏很……和氣。”
　　“和氣？”蕭知南問道。
　　齊仙雲點頭道：“就是和氣，這裏的人上至道門之主，下至壹個剛剛啟蒙開悟的小道童，都沒有那麽多的架子，也沒那麽多的門戶之見，更沒有那麽多的勾心鬥角，我偶爾也會看壹看日出日落，與玄都相比，少了幾分壯闊，卻是多了幾分祥和，是壹塊很能讓人心安的地方。”
　　“心安。”蕭知南默念壹聲，眼神復雜。
　　齊仙雲輕聲道：“我打算在此地清修壹些時日，等到師尊出關。”
　　蕭知南遺憾嘆息壹聲，上輩子的恩怨，讓她們終究不能成為壹路人。
　　齊仙雲似乎看出了蕭知南的心中所想，臉上終於是有了壹抹淺淡笑意，“妳我本就不是壹路人，哪怕沒有道門和朝廷這兩尊大山。”
　　“此話怎講？”蕭知南可謂是將聖人的不恥下問學得淋漓盡致，不但能八風不動，也能放得下架子虛心請教。
　　齊仙雲平靜道：“我有位師妹叫知雲。”
　　蕭知南點頭道：“我知道。”
　　齊仙雲繼續說道：“她與徐北遊是共患難的舊相識。”
　　蕭知南仍是點頭道：“我也知道。”
　　齊仙雲稍稍加重了聲音，“既然妳都知道，可妳為何還要去招惹徐北遊？妳壹個富有天下的天家公主，何苦去為難她這個壹無所有的可憐小丫頭？”
　　蕭知南神情不變，平靜道：“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為難任何人，我只是做我應該做的事情。”
　　齊仙雲終於是動了火氣，微怒道：“好壹個只做應該做的事情，難道堂堂公主殿下應該做的事情就是搶別人的男人？”
　　蕭知南微皺眉頭，沒有說話。
　　“是我失禮了。”齊仙雲深吸壹了口氣，語氣重新恢復平靜，“但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吧？”
　　蕭知南緩緩說道：“兩人女人為了爭奪壹個男人而勾心鬥角，說到底都是便宜了男人，先把那個男人撇開不談，只說這兩個女人的先來後到，早在丹霞寨時，我就已經認識徐北遊了，此事妳可知道？妳若是不信，也可以日後親自問他。”
　　齊仙雲輕哼壹聲，不置可否。
　　蕭知南松開五指，將數珠重新戴回手腕，輕聲道：“退壹萬步來說，就算沒有我蕭知南，他們二人就真能修得正果？妳剛才說知雲是妳的師妹，那就是掌教真人的親傳弟子，可妳也不要忘了徐北遊是誰，他的授業恩師又是誰。”
　　蕭知南壹字壹句道：“徐北遊是劍宗首徒，他的師父是公孫仲謀，當初他可是眼睜睜地看著掌教真人殺了自己的師父，這份仇怨，他真能毫無芥蒂？就算他可以無動於衷，執意娶了知雲，劍宗中人又該怎麽看他，他的師母張雪瑤還能放心將這個劍宗交到他的手中嗎？”
　　齊仙雲無言以對。
　　蕭知南平靜道：“若是公孫仲謀不死，再如何劍道不兩立，兩人之間都有轉圜的余地，可既然公孫仲謀死在了掌教真人的手中，那麽徐北遊也就再無其他選擇，我想他在從西北前往江南時就已經有了決斷。”
　　齊仙雲黯然無言。
　　聚仙臺外。
　　知雲縮在巨石後，雙手抱膝，低頭埋在雙膝間，肩頭微微聳動。
　　她已經不是當初的小道姑了，在玄都的這段時間中，她的修為也突飛猛進，裏面兩名女子並沒有刻意遮掩自己的談話，蕭白不屑於聽，知雲卻不是蕭白，那些話語清晰地傳入了她的耳中。
　　片刻後，聚仙臺內陷入壹片靜默，只有壹片大風呼嘯的聲音，以及被風聲遮掩住的帶著哭腔的含糊自語。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就在江都的時候。”
　　“妳告訴我劍道不兩立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們的緣分盡了。”
　　“我就是個壹無是處的小道姑，比不了齊師姐的天賦，比不了公主殿下的家世，比不了那個幫妳分憂解難的吳姑娘，就算是想要做個花瓶，相貌也比不過她們，今天公主殿下說我會拖累妳，其實她說的沒錯，我壹直就是個拖油瓶。”
　　“要不是我，公孫先生也許就不會死。”
　　“公孫先生救了我，可我卻拜了他的仇人為師。”
　　“妳……會討厭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