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憶當年誅仙出世

　　七月初十，江都，大雨滂沱，城墻龍吐水。
　　徐北遊獨自壹人撐著壹把老舊油紙傘走上城頭，欣賞著這幕難得的奇景。
　　粗重的雨滴從天而落，打在傘面上發出連綿不絕的劈啪聲音，濺起壹層細微的水霧。
　　就在這漫天壹色的白茫茫中，忽然生出壹抹不那麽和諧的鮮艷紅色，立足在徐北遊身側的三丈處，哪怕是身處大雨之中，仍是周身不沾半點濕氣。
　　這是壹名身著紅色衣裙的女子，冷冷道：“壹個人賞雨？膽子倒是大了不少，終於不再是躲在女人的身後了。”
　　徐北遊不以為意，道：“以前每次見妳，妳都是想置我於死地而後快，這次能好好說話不動手，倒是殊為不易。”
　　女子冷然不語。
　　徐北遊扶住劍柄，輕聲道：“楚江王，妳特意來找我做什麽？”
　　楚江王盯著這個光明正大走進江都城的劍宗少主，強壓下心中殺意，問道：“聽說妳與端木玉素有間隙？”
　　徐北遊摩挲著劍柄，輕淡道：“算是吧。”
　　楚江王直截了當道：“我們可以幫妳。”
　　徐北遊問道：“幫我？怎麽幫我？”
　　楚江王瞇起眼，道：“當然是妳我雙方聯手，各取所需。”
　　“我可是劍宗余孽，什麽時候道門的鎮魔殿也願意與劍宗余孽聯手了？”徐北遊曬道，“而且與妳們鎮魔殿聯手無異於與虎謀皮，得不償失。”
　　楚江王譏諷道：“若是連這點膽量都沒有，妳也別待在江都了，幹脆滾回西北，興許還能保住自己的這條小命。”
　　徐北遊平心靜氣道：“妳不要用這種拙劣的激將法，我知道該怎麽做。”
　　楚江王冷冷問道：“沒有商量的余地？”
　　徐北遊輕輕點頭。
　　楚江王瞇眼望向徐北遊，似乎在斟酌要不要趁此時機殺了這個劍宗少主，以絕後患。
　　徐北遊看著雨幕，松開劍柄，指了指腳下城墻的龍吐水景象，微笑道：“江都的城墻是大楚年間所建，歷經千年仍是完好如初，只是這龍吐水的景象已經多年未見，今日能看到壹次也算是妳我二人的緣分。”
　　楚江王沒有作聲，只是斜瞥了壹眼，果真看到城墻的縫隙間有數不清水練垂下，有粗有細，有高有低，有大有小，可謂是人力和天時共同造就了這幕奇景。
　　楚江王天人交戰，最終還是放棄了現在出手殺人的念頭，隨著徐北遊壹同望向腳下的龍吐水。
　　過了片刻，楚江王忽然開口道：“劍氣淩空堂的人要殺妳。”
　　徐北遊嗯了壹聲，道：“我知道。”
　　楚江王曬笑道：“本該是妳的屬下，卻要反過頭來殺妳，所謂的劍氣淩空堂真是個笑話。”
　　徐北遊平淡道：“以下犯上，非自今日始，自古已有之。”
　　楚江王冷哼壹聲，身形緩緩消失在雨幕中。
　　徐北遊輕嘆壹聲，放下手中的油紙傘，擡頭朝頭頂望去。
　　此時的九天之上，無雲也無雨，只有壹輪金日當空，壹片陽光燦爛。
　　壹只足有百丈之大的青鸞振翅清鳴，卷起罡風無數。
　　在青鸞的不遠處還站著壹人，踩踏祥雲，大袖飄搖，風姿若仙，他只是輕輕揮袖，便將足以摧城拔山的罡風盡數化去。
　　青鸞呼嘯飛過，將下方原本平靜如湖面的雲海卷起怒濤無數，攜帶著泰山壓頂之勢狠狠撞向那人。
　　與此同時，那人周身有飄渺雲氣自生，整個人煥發出壹種道門真人得道登仙之後才有的紫氣氤氳。
　　那人猛然揮舞大袖，帶出漫天紫氣，狠狠砸在青鸞的頭上。
　　青鸞哀鳴壹聲，盤旋著向上飛去。
　　那人沒有追擊，只是平靜說道：“師姐，本座壹再手下留情，妳可不要不知好歹。”
　　此人正是踏足江都的過江強龍慕容玄陰，地仙十八樓的境界修為，放眼天下之間，也只是僅次於秋葉壹人而已。
　　雖然慕容玄陰是玄教教主，但他的手段絕不僅限於玄教，無論是道門還是佛門，他都有所涉獵，極是擅長偷師，故而有萬法皆通之稱。
　　就在此時，在慕容玄陰的腳下驟然生出壹大片白蓮，朵朵綻放，迎風搖曳。
　　這些白蓮將慕容玄陰包圍其中。
　　慕容玄陰說了壹個好字，猛地飄然而起，虛立於半空之上。
　　雙手合十。
　　剎那之間，在慕容玄陰的身後生出壹尊百丈法相，壹手指天，壹手指地，呈唯我獨尊之相。
　　法相落下，鎮壓在無數白蓮之上，白蓮仿佛變成了佛陀的座下蓮臺。
　　慕容玄陰飄然落在法相的肩膀上，轉頭看向東方。
　　在那個方向，接下來應該會有壹劍東來。
　　東湖別院，琉璃閣中只有張雪瑤壹人，她跪坐於地，膝上放置著壹方劍匣。
　　她伸手輕輕撫過劍匣，沒來由想起了許多她本以為已經忘卻的陳年往事。
　　記起了從前，以前魏國還叫衛國，那兒還有五大世家，而不是如今的三大世家，記起了自己剛剛出生就被定下最終卻又不了了之的親事。
　　記起了更像是父親的師尊，對待別的師兄弟都要嚴厲到不近人情的地步，唯獨對自己卻能網開壹面。
　　記起了第壹次握劍的忐忑。
　　記起了第壹次殺人的不安。
　　記起了太多太多。
　　最終，她的回憶定格在了東湖別院，那壹晚的兩支紅燭，以及守在紅燭前的壹對年輕男女。
　　衛國有個傳統，新婚夫婦要徹夜不眠地守在兩支喜燭前，若是哪壹支首先燃盡，那麽就隨之熄滅另外壹支，寓意夫婦兩人白頭偕老，同生共死。
　　那壹晚，象征公孫仲謀的那支喜燭率先燃盡，她想要去熄滅象征自己的喜燭時，卻被公孫仲謀攔住，當時他說夫妻二人總要有個先後，先走的那個輕松些，就在奈何橋上等著，晚走的那個則要勞累些，不用分得這麽清楚。
　　當時她沒有多想。
　　不曾想，竟是壹語成讖。
　　張雪瑤緩緩閉上眼睛，按在劍匣上，輕輕說出“開匣”二字。
　　劍匣洞開，劍氣彌漫。
　　有紫青兩色的氣龍蜿蜒而出，輕輕環繞在張雪瑤身邊。
　　張雪瑤輕聲自語道：“誅仙，我不是妳的主人，可我的師父和丈夫都曾做過妳的主人，今日我想憑借這點香火情分，借劍壹用，妳借是不借？”
　　接下來的壹幕，驚世駭俗。先是壹聲劍鳴，然後原本橫在張雪瑤膝上的劍匣自行豎立，有壹劍緩緩升起，長劍幾乎有半人之高，仙氣、劍氣、殺伐氣匯聚壹處，透過琉璃閣直沖天穹，竟是在天空中生出壹個巨大的漩渦，雲氣渺渺，雷電森然。
　　世人常言天誅二字，誅仙由道祖傳下，主殺伐，正應天誅二字。
　　若是由道祖親自禦使此劍，只需要輕輕壹晃，劍光便可殺人，任從他是萬劫神仙，也難逃此此劫，當真是大羅神仙血染裳。
　　張雪瑤睜開眼睛望著這壹劍，會心壹笑。
　　果然還是手中青鋒比人更可靠，她們三人被慕容玄陰逼得無路可走，四處求援，卻沒人願意出手相助，如今只能再次相求誅仙。
　　當年的蕭皇不過是地仙十二樓的境界，憑借舉世無雙的天子劍卻能斬殺地仙十八樓的傅塵，如今的張雪瑤也要賭上壹賭，就賭她禦使的仙劍誅仙能傷得了慕容玄陰。
　　張雪瑤沒有伸手握劍，這柄自有靈性的仙劍自行懸空，與她並肩而行。
　　“走。”張雪瑤默念壹聲。
　　壹人壹劍瞬間消失在琉璃閣中。
　　幾乎就在同時，立於九天之上的慕容玄陰臉色驟然凝重，伸出壹指，在自己的眉心劃出壹道深深血槽，如同壹只豎眼。
　　整個人氣機暴漲。
　　少頃，果真不出他所料，有壹劍東來。
　　紫青赤三色的劍氣彌漫天地之間，便是仙人也要望而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