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壹十三章 親情的考驗的考驗

　　陰家族規，領受《陰風訣》者，只能孤身壹人前往陰家武閣。
　　壹大早，陰雪歌就起身了。
　　昨天受了令牌，今天他要去領受《陰風訣》，同時學習《鬼王白骨身》。
　　昨夜小雨。
　　靠近渭水就是這般不好，渭水流量充沛，流域內降雨自然豐美。
　　若是約了三五好友，春夜小雨，煮酒話青梅，這是極雅的事情。
　　若是要出門遠行，並且是離開渭南古城，前往郊區山地裏，雨水帶來的就是不便。
　　但是對陰雪歌來說，這些不便，卻也不算什麽不便。
　　天還沒亮，就有城外泉莊送水的車駕進城，太守府、律府、各處達官貴人家，所需的甘美山泉水都是有定數的。壹百二十輛送水大車運送的泉水，正好能滿足渭南城內諸多權貴自身壹日所需。
　　站在街口，見到憧憧人影行來，聽到轔轔車輪聲，舉起燈籠晃幾圈，掏出十幾個銅錢在手上掂掂。銅錢相互撞擊的聲音很清脆，送水的車隊也就停了下來。
　　白發蒼蒼老水頭舉起手上獸油火把，在陰雪歌臉上照了照，低聲詢問了幾句，就收下了銅錢。
　　雙腳壹並，翹著腳坐在壹架送水馬車的車轅上，拉車的獨角青牛發起性子壹陣猛行，在城門口讓看守城門的法役查驗壹番後，壹道清新的微風撲面而來，陰雪歌已經離開了渭南城池。
　　陰家，渭南郡第壹世家。
　　陰家核心人物，陰家大量族人都聚居城中。但陰家根本之地，陰家祖宅莊園，當年陰家起家的基業，卻在城外五十裏陰風嶺下萬年水楊林內。
　　水楊，性至陰，木質堅硬異常，可制各種蓄養陰魂、儲存天地陰氣之法器，更是純陰屬性符文箭矢極佳材料。百年水楊壹錢不值，千年水楊價同白銀，萬年水楊價值千金。
　　所謂價值千金，就是萬年水楊樹核心處人頭大小壹塊至陰木心，那是所謂的天才地寶，將其取出後，小手指粗細壹條，就價值壹千兩黃金。整塊至陰木心的價值無法估量。
　　陰家莊園所處萬年水楊林中，就有十二株萬年水楊，被無數陰家族人謹慎伺候著。
　　城外莊園才是陰家根本，故陰家所有的重要設施都在城外。
　　武閣，作為陰家儲存家族根本功法《陰風訣》，以及無數陰家收集的諸般功法的核心樓閣，自然也位於城外莊園，被無數建築壹重重的包裹在正中。
　　搭乘送水車隊出了城，向著西方行了四十裏地，泉莊到了。
　　獨角青牛體格健壯，步伐穩健快捷，四十裏地也就花了兩刻鐘時間。
　　陰雪歌跳下車，謝過了泉莊的水頭，然後邁開大步，借著西邊天空懸掛著的最後半輪圓月的幽光，踏著松軟的泥土，快步向陰家莊園奔去。
　　離開陰家莊園還有三五裏地，前方壹片高不過兩三百丈，綿延百余裏的山嶺平地拔起。這就是陰風嶺，數萬年前陰家先祖起家之地。
　　陰風嶺上下，密密麻麻的種滿了通體漆黑、枝幹扭曲猶如鬼手的水楊。
　　春天早晨的風吹過水楊樹，細細的水楊枝震顫好似琴弦，發出扣人心弦的“嗚嗚”怪嘯。
　　這怪聲順著風，能夠輕松傳出十幾裏地。所以陰風嶺又被渭南郡人稱之為鬼哭嶺，這片水楊林也被稱之為鬼泣林，陰家在水楊林中的莊園，平日裏也極少有外人願意靠近。
　　順著壹條鋪了青石板的岔道，快步奔走到了水楊林的入口處，陰雪歌停下了腳步。
　　兩個已經完成了淬體，開始開辟竅穴，準備吞吐天氣元氣入體，開始正是修煉的青年身穿黑衣，帶著鬼怪面具，猶如真正的幽靈般從兩株三人合抱粗細的大樹中走出。
　　黑漆漆猶如黑炭的樹身上開了暗門，陰雪歌看到這兩個族人，是從暗門中走出來的。
　　“來者何人？可知道這裏是我渭南陰家祖地？”
　　“按律，陰家莊園周邊二十裏，擅入者，殺！”
　　兩個青年陰惻惻的開口呵斥，右手向身後壹晃，已經拔出了兩柄通體漆黑又長又輕的繚風刀。
　　急忙將陰九幽賜下的令牌放在手中，陰雪歌厲聲高呼起來。
　　“渭南陰家陰雪歌，奉家主令，來本家武閣學習《陰風訣》！”
　　黑漆漆的水楊林內，壹個細微的聲音悄然傳來。
　　“陰雪歌？妳這娃娃來得好早！可比我們估算中早了太多。”
　　又有壹個沙啞，但是同樣細微的聲音遠遠飄來。
　　“嗤嗤，年輕人心性不穩，著急學習本家無上妙法，也是對的。這，值得鼓勵啊！”
　　第三個略微尖銳，好似從百裏外發出的聲音若斷若續的飄到了近旁。
　　“令牌不假，人也對得上，讓他進來。”
　　水楊林內再無半點生息，兩個看門的黑衣青年身形壹晃，輕飄飄的沒入了樹幹上暗門中。
　　暗門無聲關閉，原本暗門所在的方位變成了壹塊粗糙的老樹皮，乍看去沒有半點痕跡。
　　原本漆黑壹片，月光都無法沁入的水楊林內，突有白色光芒浮現。
　　白光澄凈、純透，壹掃方才水楊林的陰森、邪氣，照亮了壹條寬達十丈，直達陰風嶺下的青石大道。借著白光，可以見到青石大道兩側，整齊排著高有數丈的石人雕像。
　　斑駁古老，表面密布著大量劍痕刀痕，某些地方可見火燒雷劈的痕跡。這些石人雕像表面密布著扭曲盤繞的法符紋路，這些深深凹陷進去的紋路，卻又被斑斑青苔覆蓋。
　　陰家宗學中有說道，這些石人雕像，盡是法石傀儡。
　　以天地元氣精華凝結的法石催動，通體密布法符紋路，石雕的人像，卻能像活人壹般任意行動、戰鬥。他們比人體更堅韌，比人力更強大，比人心更無情，是最忠誠的守衛者。
　　數萬年以降，陰家就是依靠這些不斷以重金，從渭南郡外購買的法石傀儡，紮下了這壹片根基。
　　法石傀儡身上每壹條傷痕，每壹塊青苔，都象征著陰家這個渭南郡的第壹豪族，過往的榮耀，過去的屈辱，曾經的苦難，無數的犧牲和付出。
　　順著大道向前，兩側最低也有壹丈五尺高，最高達到六七丈許的法石傀儡手持各色巨石兵器，低著頭，默默無語的看著他。
　　沒有符法催動，這些歷經滄桑的傀儡不會動，不會想，不會出聲。
　　他們靜靜矗立在這裏，每隔十來丈就是壹尊，卻給了陰雪歌莫大的安全感。
　　白色的光照在巨大的傀儡像上，斑駁光影變幻，陰雪歌看向他們的時候，光影閃爍，就好像他們在不斷的對自己擠眉弄眼。雖然明知道他們是法符催動的死物，但是他始終覺得，他們是活著的。
　　他們的身軀是死的，但是他們的戰意，他們的歷史，他們的犧牲，卻是活生生的。
　　“有壹種，他們是活著的感覺？”
　　突兀的，陰雪歌身後有壹個聲音傳來。壹股寒氣噴在了他的脖子上，讓他脖頸皮膚冒出了大片雞皮疙瘩。
　　陰雪歌並未受驚，剛剛走上這條大道，他就感受到了這個人的存在。
　　他的遁法很高明，他完全融入了四周的黑暗中，這些白色的光芒，雖然為陰雪歌照亮了腳下的道路，卻同樣幫助“他”掩蓋了自己可能遺留的痕跡。
　　四周水楊同樣不語，但是水楊已經告訴了陰雪歌這個人的存在。
　　這是水楊林，這裏是水楊的世界。沒有任何活物能夠藏在這裏，卻不被水楊們感知。
　　水楊們感覺到了，陰雪歌也就感覺到了。
　　這人壹直跟在他身後，但是陰雪歌故作不知曉。
　　當這人突然在他身後開口說話，並且惡意的噴出壹道寒氣時，陰雪歌猶如雷霆般發動。
　　烈風弩在他的長袍後擺下突然翹起，弩弦彈動的悶響驚動了沈寂的水楊林。
　　三棱透骨箭發出得意的獰笑聲，歡天喜地的投奔向了身後那人溫暖的懷抱。
　　身後白發蒼蒼、眉毛、胡須猶如亂麻纏繞在壹起的枯瘦老人驚罵了壹句，雙腳突然壹陣跳動，雙腿猶如鬼魅壹般失去了痕跡。他的身形化為風，化為霧，化為無形的鬼影，輕盈的向後掠去。
　　老人做夢都沒想到，陰雪歌被他壹嚇，就直接用烈風弩給了他致命壹擊。
　　他退得快，但是烈風弩追得更快，箭矢壹寸寸逼近他的面門，最終射上了他的面孔。
　　老人被逼無奈，他張開嘴，狠狠壹口咬在了箭頭上。
　　白生生猶如狼牙的牙齒狠狠咬下，合金鑄造，足以洞穿鋼鐵的箭頭被他壹口咬成兩截。
　　堅硬、堅韌的合金，就好像豆腐壹般被老人的大牙咬下。
　　四周水楊林內傳來了“噗嗤”悶笑聲，白發老人的老臉壹紅，舉起袖子蒙住面孔，身體化為大片鬼影呼嘯著沖進密林，眨眼間就沒入了黎明前最後壹絲黑暗中。
　　“無臉見人，老子走也！”
　　“告訴陰九幽，這娃娃，老子歡喜。”
　　“告訴陰九幽，他敢送這般壹個娃娃讓老子出醜，老子饒不了他。”
　　這壹切發生的時候，陰雪歌已經走到了陰家莊園的門前。
　　四名身穿黑色長袍，腰間紮著血色腰帶的中年男子壹字兒排開站在莊園大門前，面帶笑意的看著陰雪歌。他們同時向陰雪歌點頭微笑，很顯然，他們對他的表現很滿意。
　　陰雪歌故作驚愕的看著他們，他緊握住烈風弩，故作驚慌的沈聲發問。
　　“小子陰雪歌，見過諸位長輩。我，是否做錯了什麽？”
　　四個中年男子齊聲大笑，笑得眼睛都瞇成了壹條線，眼角有絲絲水跡湧了出來。
　　四周密林中，莊園大門上的哨塔、箭樓內，也傳來了很明顯的悠長呼吸聲。很顯然，很多人都對陰雪歌剛才的反應表示出了極大的“歡天喜地”以及“幸災樂禍”。
　　雖然陰雪歌射出的合金箭矢被老人壹口咬斷，沒有傷到老人絲毫。
　　但是他能如此快的作出如此恐怖的應對，這顯然出乎了太多人的意料。
　　“不，妳什麽都沒錯。”
　　“妳，做的非常不錯。”
　　壹名中年男子笑了，他向陰雪歌深深的凝視了壹眼，友好的向他招了招手。
　　“隨我來，我帶妳去武閣。”
　　微微頓了頓，中年男子慢悠悠的嘆了壹口氣。
　　“我是武閣守經人，壹生壹世不能離開本家莊園半步。”
　　“我是陰九雲，如果妳願意，可以叫我壹聲二叔。”
　　陰雪歌的身體劇烈的哆嗦了壹下，陰九雲？他記得自己父親陰九風的確有個弟弟，起名陰九雲。
　　但是陰九雲在他十七歲那年，剛剛突破壹鼎之力，就在野外遭逢妖獸慘遭獸吻。
　　換言之，陰九雲早就應該是個死人了。如果陰雪歌沒記錯的話，那還是他年紀很小的時候，陰九風在家設宴款待友人，酒勁上頭後才說起了自己這個夭折的兄弟。
　　陰九雲和顏悅色的看著他，然後很是認真的向他點了點頭。
　　“我是陰九雲，妳的親二叔。”
　　“妳能來這，我真的很開心。”
　　“妳遭遇的事情，我知道壹些。雖然我礙於誓言，不能離開莊園幫妳什麽。但是以後妳在修煉上有任何不解之處，如果城內那些蠢貨師範不能解釋，妳每個月可以有壹次來找我的機會。”
　　武閣守經人，礙於誓言，不能離開陰家莊園。
　　陰雪歌明白了陰九雲的身份，知道了他身上承擔的責任。
　　這是家族真正的死士。他的身份，早就淹沒在了陰家重重黑幕之後。
　　讓陰雪歌不解的就是，連陰九風都不知道自己二弟還活著，他為什麽會在自己面前暴露真正的身份？
　　“太上親自吩咐，妳很好。所以，我可以幫妳壹點。”
　　陰九雲很是欣慰的看著陰雪歌，他的眸子裏有壹絲深邃的感情在醞釀。
　　“妳真的很好。十六歲零兩個月，就達到壹鼎之力。最近千年來，本家資質以妳為最。”
　　“雨夜殺賊，連殺三人，不驚不怒，直面法相。妳真的很好，妳比任何子弟表現都好。”
　　“演武場上，壹怒殺人，殺的還是渭北叛逆賊子選派的精英子弟，太上們，非常滿意。”
　　三言兩語的，陰九雲交代清楚了壹切的前因後果。
　　陰雪歌這些日子的卓越表現，已經引起了陰家真正核心高層的註意，所以他們甚至破例，讓已經“死亡”的陰九雲“重歸人間”，讓他在陰雪歌面前說出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從今以後，陰雪歌在陰家不再是孤苦無依。
　　陰雪歌微笑著，向自家二叔深深的鞠躬行禮，兩行熱淚恰到好處的滾滾流下。
　　他跪倒在地，向陰九雲重重的磕了壹個頭。
　　“二叔，雪歌能見到二叔的面，真是，真是……”
　　情到深處，未語凝噎，陰雪歌眼眶通紅，嗓子眼裏好似堵著壹大塊陰飛飛最愛的紅燒豬頭肉，壹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陰九雲欣慰的看著陰雪歌，他身邊的三位守經人滿意的看著陰雪歌。
　　四周密林中，數十道情緒各異的目光紛紛收回，他們最終很滿意的離開。
　　陰雪歌知道，他清楚的明白，當他向陰九雲下跪，在他面前抽噎哭泣的時候，陰家的很多人可以放心了。
　　如此天才，如此精英，如此前途無量，有培養價值的本家血脈，終究還是重感情、通情誼的。
　　他對陰九雲懷有如此充沛而濃烈的感情，那麽只要好好的籠絡，用感情慢慢的套牢他，未來的陰雪歌，他無論擁有多強大的力量，都只能為陰家所用。
　　“帝王心術，用錯了地方。”
　　“區區渭南郡小小陰家，妳們也配用帝王術麽？”
　　陰雪歌僅僅的抿嘴，熱淚盈眶的他在心裏不屑的冷曬壹聲。
　　陰九雲熱情的挽住了陰雪歌的手，親自推開莊園大門，帶著他走進了陰家祖宅重地。
　　壹邊走，陰九雲壹邊深情厚誼的向陰雪歌講述當年他年輕時，他和陰九風壹並修煉，壹並生活，壹並闖蕩山野歷練的往事。
　　陰雪歌連連點頭，無比孺慕的看著陰九雲。
　　他緊緊的抓著陰九雲的手，好似唯恐失去“自己在這個世上唯壹的嫡親長輩”。
　　最後幾道藏在水楊木濃密的樹冠中，緊緊打量陰雪歌面部表情變化的目光消失了。
　　水楊輕輕的揮動著枝條，向陰雪歌傳遞了模糊但是足以使用的信息。
　　那些強大的陰家長老們，他們最終還是離開了，再也沒有留下壹人。
　　緊握著手上的令牌，陰雪歌心裏松了壹口氣。
　　看來，從昨天在宗學見了陰九幽之後，對自己的考驗就開始了。
　　陰家，陰家，好壹個陰家。
　　這個家族，果然如同他們主修的功法壹樣，陰風陣陣，詭異得厲害。
　　在巨大的莊園中行走了足足小半個時辰，當東方紅日的晨曦灑遍天地的時候，陰雪歌終於來到了壹座高大的樓閣前。
　　青黑色的樓閣高有百丈，外形古樸厚重，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
　　樓閣前壹字兒排開了十名身穿重甲的戰士，他們手上堂而皇之的抱著比烈風弩更強壹等的颶風弩。
　　壹弩三矢，箭矢可射兩千步，三百步內可洞穿城墻，這就是颶風弩。
　　若是這個世界的凡人，如果他們排成整齊的十人壹排的隊伍站在這樓閣前，十位戰士壹次齊射，就算是兩三萬人，也就壹次全部殺光了。
　　陰雪歌擡起頭，帶著壹絲敬畏，更多是好奇的看向了樓閣的門匾。
　　“武閣”兩個血色大字，張牙舞爪的雕刻在巨大的門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