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壹十章 渭水南北，壹枝兩花枝兩花

　　時間回到今日上午，陰雪歌進行最後突破的那壹刻。
　　陰家宗學，律科之後，依舊是武科課程。演武場上，陰家子弟正在師範指點下淬煉肉身、演練身法掌法。更有壹些子弟，正在演練刀劍，甚至操演強弓硬弩。
　　渭南郡第壹世家，陰家有足夠的資格保有壹定遠程器械。
　　無論是戍衛自家產業，諸如城外的藥山、農莊，或者協助官方獵殺妖獸，又或者剿滅山賊盜匪，陰家的這些弓弩都能派上大用場。
　　百多名青年吐氣吶喊，手持強弓硬弩站在箭靶兩百步外，箭矢如飛蝗，“颼颼”落在草靶子上。他們都年逾十七，力量都在六七十鈞上下，十八歲前不可能突破到壹鼎之力。
　　將弓弩操演熟練，練出百步穿楊的手段，未來也會是家族的中堅力量。
　　以六七十鈞的力量操演強弓，射出的箭矢最遠可達壹千五百步，百步之內甚至能洞穿尋常寨墻。五位這樣的弓弩手熟練配合，尋常三五百平民壯漢組成的隊伍尚未靠近，就會被殺得幹幹凈凈。
　　滿演武場都是箭矢撕開空氣發出的尖銳嘯聲。
　　在這壹片尖銳響聲中，陰飛飛賣弄的踏著上上下下、高低不平、粗粗細細、有尖有圓的壹千零八十根梅花樁，疏忽往來猶如白馬過隙，縱橫騰挪好似花間遊蝶，將壹套陰風步演繹得淋漓盡致。
　　死胖子陰飛飛，壹身膘肉起碼有四百斤，他的父親搜刮了無數固元丹給他灌下。奈何這廝好逸惡勞，服下了固元丹，卻死活不願熬煉肉身、消化藥力。
　　十顆固元丹下肚，起碼有九顆入了五谷輪回之地，只有壹顆能發揮作用。
　　比陰雪歌只晚了三五天出生，但是陰飛飛的肉體力量到了今天打死也就八十鈞。還有兩年時間，如果他不努力辛苦，以他過往的成績，他十八歲之前不可能突破到壹鼎之力。
　　偏偏陰飛飛不愧名字內有兩個“飛”字，他那般臃腫肥大的身軀，壹套詭異詭變、輕靈莫測的陰風步，硬是被他玩出了花來。
　　就看他站在占了三畝地大小的梅花樁上，高高低低上下彈跳，身形靈動猶如雛鷹騰空，飄忽莫測好似林蝶吸水，身形突兀在前，突兀在後，突兀在左，突兀在右。
　　除開幾位師範，整個演武場的子弟，沒幾個能看清他的動作。
　　在尋常人眼裏，死胖子的身後甚至有壹條朦朧的殘影出現，他的速度居然已經帶起了殘像。
　　單純從身法變化和速度上來說，陰飛飛已經得到了陰家陰風步的精髓。
　　就算當年創立陰風步的陰家先祖再世，他也無法挑出陰飛飛半點不足。
　　或許唯壹的不足，就是陰飛飛壹旦跳動，他渾身肉浪波巒起伏，肉皮相互撞擊，發出“啪啪”脆響。他的動作越快，演武場上“啪啪”聲就越發的清脆高亢。
　　馮不平等師範臉色鐵青，看著陰飛飛作聲不得。
　　如此身法，已經得了陰風步個中三味，真個可堪大用。
　　但是這等身法，卻又多麽無用？
　　陰風步變幻莫測，就是要讓敵人捉摸不清妳的身形所在。但是陰飛飛壹旦挪動，渾身肉浪撞擊發出的聲音，無疑就是在指點敵人自己的真形所在！
　　“真個牛嚼牡丹，浪費了我陰家大好步法。”
　　壹位陰家旁系的師範如此咬牙切齒的發狠。
　　“牛嚼牡丹？天下有如斯豐腴的……牛？”
　　馮不平輕嘆了壹聲，搖搖頭，向陰飛飛指了指。
　　“此子若是能將壹身肥肉去掉，他的資質，當不在陰雪歌之下。”
　　壹眾武科師範同時默然，這些天渭南古城中風雲變幻，陰雪歌家宅中的事情，他們都心知肚明。
　　他們更是知道，這幾天家主陰九幽的臉色極其不好看。前幾個月，陰九幽壹脈的幾個族人，原本歡天喜地的，這幾日也都變得愁眉苦臉，見誰都壹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嘿”的壹聲，陰飛飛從梅花樁上輕盈落下。
　　四百多斤重的大胖子落在白沙地上，居然纖塵不起，就好像二兩棉花落在了油盆裏。
　　得意舉起袖子，擦了擦滿臉油汗，陰飛飛趾高氣揚的向自家所屬講堂的壹眾族人挑了挑眉。
　　“諸位大哥，小弟，請，請，請！”
　　“小弟陰飛飛不才，陰風梅花樁，壹套下來只要半柱香時間，哪位兄臺能破了小弟這記錄，嘿嘿，五顆固元丹雙手奉上。”
　　陰飛鷹等宗學子弟面面相覷，不敢作聲。
　　陰飛熊若是在，他們自然不忌憚陰飛飛。
　　但是陰飛熊前些日子和陰雪歌賭鬥，雙拳爆裂差點廢掉，幸好家族拿出靈藥，才保住了他兩只拳頭，可是兩個月內，也是不能拋頭露面。
　　沒有了帶頭人，陰飛鷹等人又知道陰雪歌這些天是今非昔比，搞不好他父親的恩襲官職就會落在他身上。陰飛飛和陰雪歌向來交好，誰願意在這種關頭招惹陰飛飛？
　　眾多子弟中身法最佳的陰飛鷹冷哼了壹聲，狠狠瞪了陰飛飛壹眼。
　　幾個陰家子弟也不搭話，他們自行跳上梅花樁，前後左右的騰挪晃動，自顧自操演起來。
　　陰飛飛大感無趣，他看了看左右，發現在場子弟沒有壹個合乎脾氣的。他頓時沒了興致，反正今天課程已經完成，春天的日頭對被人而言只是溫暖，對他卻是酷熱難當。
　　壹步壹喘氣，陰飛飛走到演武場邊壹株古樹下，壹屁股歪倒在地，斜靠在樹幹上，閉上了眼睛。
　　演武場四周蒼松翠柏，煞是濃郁。
　　墻外就是渭河支流，河風透過圍墻吹了進來，“颼颼”涼風穿過古樹，吹得渾身油汗的陰飛飛通體舒涼。
　　激靈靈打個冷戰，陰飛飛四仰八叉躺了下去，暢快的連聲呻吟。
　　“乖乖個隆冬，再來個小妞給大爺我搓兩把，這渾身舒坦得～”
　　“唉喲，我們陰家雙秀的老大，這幾天沒出來，到底出了啥事？”
　　小眼睛眨巴了壹陣，陰飛飛皺起了淡淡的近乎沒有的雙眉。
　　“這樣不對。”
　　“這兩天，只顧和丫鬟小翠親親嘴兒，重色而輕友，大丈夫不屑為啊。”
　　狠狠的皺著眉頭，陰飛飛雙手愜意的撫摸著高高聳起的肚皮，眼珠轉悠著，盤算著下學後，要去陰雪歌家裏看望壹下。
　　“好久沒見青蓏了。”
　　“那丫頭瘦歸瘦，秀氣在內，神華內隱，養得白白嫩嫩的，絕對是絕色小美人壹個。”
　　“我這也沒什麽錢，給大哥送兩斤大膘肉過去？全讓青蓏吃下，也能長點肉是不是？”
　　腦子裏轉悠著無數不堪的念頭，陰飛飛神經兮兮的在那裏怪笑著，突然就聽到壹陣沈悶、整齊的腳步聲傳來。他渾身汗毛壹豎，當即原地跳起，向演武場入口望去。
　　這腳步聲不對，整齊，沈悶，隊伍中的每個人都按照壹個節奏在放重了腳步行走。
　　這是軍隊行軍，為了炫耀威風，這才故意會走出這樣的步伐。
　　陰家有壹支五十人私軍，個個都開辟竅穴，踏入煉氣之境。
　　陰飛飛曾經見過，那支私軍在家族祭祖大典上出現過，清壹色身披重甲，行走之時步伐沈悶如雷，整齊的節奏讓地面都隨之顫悠。
　　闖入演武場的那壹支人馬，他們氣勢上遠不如陰家那壹支私軍，但是行走之時，也有了幾分沈肅威勢，這才是陰飛飛被驚嚇到的地方。
　　他唯恐是陰家私軍闖進演武場要做點什麽，那就不是三五個倒黴蛋被法尺壹擊、振聾發聵的事情了。
　　但是站在演武場門口，倨傲的昂起頭，鼻孔朝天看著演武場上陰家眾多子弟的，分明也是壹隊年輕人。
　　他們同樣身穿黑色勁裝，腳下踏著水牛皮的踢死虎高幫靴，腰間紮著半尺寬皮帶，手腕上戴著壹尺長鐵護腕，脖子上居然還戴了壹圈精鋼打造，防範被人用胳膊鎖喉或者匕首割喉的護頸。
　　整整齊齊壹百名青年，個個氣息森嚴，面容倨傲。
　　他們整齊的排開兩行隊伍站在那裏，壹百個不服，壹千個驕傲的向所有演武場上的陰家青年發動了挑釁。
　　“哪來的這群雜碎？”
　　陰飛飛嘴碎，這是陰雪歌曾經無數次提點過他，但是始終無法改正的毛病。
　　他自認為自己是陰家宗學最厲害的陰家雙秀之壹，是陰家宗學“領袖級”的存在。他怎能容忍，這麽壹群不知道來路的家夥，在自己的面前耀武揚威呢？
　　蒼松翠柏無語，涼風嗖嗖而過，演武場上陰家子弟在這群人闖進來時，就已經停下了壹切動作。
　　滿場寂靜，只有陰飛飛壹聲大叫格外的清晰，頗有振聾發聵之效。
　　闖入演武場的壹百名青年，以及他們身後的四十幾個成年男子同時望了過來。
　　壹名身高九尺，身軀雄壯如龍的虬髯大漢放聲大笑，卻不往陰飛飛多看壹眼。
　　“十年不見，渭南陰家依舊不知所以。哪家小輩，出口成臟？”
　　尖銳的唿哨聲響起，陰家宗學的千多位子弟回過神來，按照各講堂師範的命令，迅速排成了三十幾個小小的方陣。陰家武科的近百名師範快步向這些人迎了上去，隔著十幾丈遠遙遙對峙。
　　陰家宗學，武科大師範，在場所有師範中修為最高的陰九難怪笑了壹聲，向那壯漢指了指。
　　“陰八方，春狩大祭還差點日子呢？妳們就巴不得趕來丟臉了？”
　　“還記得十年前，妳們渭北陰家輸得褲子都扒光了，怎麽逃的？”
　　渭北陰家，陰飛飛在內所有陰家子弟，以及送入陰家宗學求學的外家少年同時明悟。
　　渭水南北有兩座古城，渭南古城和渭北古城。
　　兩城隔著寬達兩百丈的渭水遙遙相望，同樣也就分出了渭南郡和渭北郡。
　　兩城各有壹個陰家，其中渭南這個陰家根深蒂固，枝繁葉茂，主幹族人加起來超過三萬。
　　渭北陰家只有千年歷史，直系、旁系的族人總共不過萬人。
　　千年前，渭北郡沒有陰家，渭北的那個陰家，是某個陰家的天才人物，因為某事，壹怒之下破家而出，帶著自家父母和兄弟姐妹三十余人，跑去渭北郡開創出來的基業。
　　兩百年前，渭北陰家得了運數，家主不知從哪裏得了機緣，家族實力急速膨脹。
　　百年時間，渭南渭北兩大陰家在各方面爭得頭破血流，相互之間痛下殺手，族人弟子死傷狼藉。
　　百年前，兩家家主終於約定，兩家以渭水為界，從此井水不犯河水，雙方和平共處。
　　但是兩家總要分壹個上下高低，分壹個主幹旁支。
　　其中還牽涉著祖墳、祖祠、家譜、族譜，血統高低貴賤的關系。
　　就此百年前，兩家約定，每隔十年，渭北陰家派出壹支少年精英，來渭南陰家參加“春狩”大祭。
　　“春狩”，春天狩獵，踏青賞玩。
　　大祭，以獵物祭祀祖先，開宗祠，拜先祖，是春天最重要的祭祀活動。
　　渭南渭北兩家在這期間，都會拿出彩頭來，重獎最終獵物最多、功勞最大的精英少年。
　　與此同時，兩家也都會拿出賭註，或者是藥山，或者是莊園，或者是宅邸，或者是鋪面，或則幹脆就是真金白銀、符箓丹藥，進行壹場驚心動魄的豪賭。
　　百年以來，渭北陰家輸多贏少，總共輸了六場，贏了不過四場。
　　尤其是十年前的那壹場春狩大祭，渭北陰家大敗虧輸，不僅輸了彩頭，前來參加春狩的精英弟子，更是死了十三人，重傷殘疾二十五人，其他人也都輕重傷不等，最終廢掉了壹大半！
　　能夠被挑選來參加春狩大祭的，無不是家族中精挑細選出來的，用於練氣士資質的精英天才。
　　百位天才損失大半，這損失讓渭北陰家痛徹心扉，十年前負責領隊前來渭南的陰八平，回去渭北後，就在自家宗祠前自裂天靈而亡。
　　而陰八平，正是今日陰八方同胞兄長！
　　陰飛飛壹張大圓臉嚇得青白壹片。他深有自知之明，渭南渭北兩個陰家之間的事情，他參合不起。
　　但是他剛才，居然出口咒罵渭北陰家的這群精英子弟是“雜碎”？
　　這得給自己拉多少仇怨？他沒事招惹這些麻煩做什麽？
　　他突然發現，陰雪歌的話果真是至理名言，他真應該聽陰雪歌的吩咐，以後再也不胡亂開口。
　　“輸？我們輸得起！”
　　陰八方厲聲長笑，他壹個閃身，猶如猛虎下山般帶著壹道惡風，輕松橫跨十幾丈，來到陰九難的面前。
　　兩人身高相仿，但是陰八方高大粗壯雄壯如龍，陰九難高挑纖細好似竹竿，這氣勢上就分出了差別。
　　渭北陰家自立基業後，如今立家的根本是壹篇《怒焰訣》，功法剛猛火爆、大開大合，跟陰家的《陰風訣》完全是兩個極端。
　　故而在體型上，兩家人也就有了顯著的區別。
　　渭北陰家的族人，往往高大威猛，氣勢如虎如龍。
　　渭南陰家的族人，往往高挑纖細，看似如鬼如妖。
　　兩人面對面，大眼瞪小眼的瞪了好壹陣，陰八方突然怪聲獰笑。
　　“剛才口出汙言穢語的小子，滾出來，我要好好教訓他壹頓。”
　　陰九難陰惻惻的冷笑著，他輕輕搖頭，身邊氣溫突然直線下降。
　　“以大欺小，可不是妳的做派啊，陰八方。難不成是妳大哥死了，所以妳變了性子？”
　　陰八方臉色驟然難看，他皮膚突然變成了赤紅色，胸前心臟附近幾處竅穴噴出滾滾熱氣，胸前衣衫當即焦糊，發出壹股難聞的糊味。
　　“閉嘴。老子會親手對付壹個娃娃？陰風波，出列。”
　　壹個精悍的青年從渭北陰家的隊列中快步走出，他步伐輕盈、矯健有力，踏在白砂石鋪成的地面上，每壹步都下陷三分，每壹步都不多壹分、不少壹分。
　　“十六歲，零五個月。陰風波！”
　　陰八方怪聲獰笑，他介紹了壹下陰風波的年紀後，看著陰九難大聲譏嘲。
　　“剛才那娃娃呢？敢放屁，就得敢出來亮亮爪子。”
　　“我們渭水陰家的人，什麽時候，變成只能放口炮的娘們了？”
　　陰九難掃了壹眼陰風波，年僅十六歲麽？
　　如果渭南陰家派出十七歲年齡段的娃娃，就算是贏了，也是丟臉。
　　他也不回頭，大聲呵斥起來。
　　“陰飛飛，出列。將這小子給我打趴下，重獎黃金十兩。”
　　陰飛飛很不願意出頭，非常不願意出頭，他已經恨不得用法尺砸自己的嘴，讓他再也無法開口胡言亂語。
　　但是“十兩黃金”的重獎，讓他瞬間忘記了自己壹旦失敗會面臨何等下場。
　　他歡天喜地的大叫了壹聲，搖擺著渾身的白肉壹小步壹小步的走了出來。
　　他向陰風波抱拳行了壹禮，得意洋洋的又開口挑釁、嘲諷了對方幾句。
　　這胖子，這時候想著的是，他下學後去陰雪歌家，就能買上百多斤大肥肉送給青蓏那丫頭。
　　他甚至還在幻想，青蓏長得豐腴水靈了，會是多麽漂亮的小美人兒！
　　他沒有將心思放在對戰上，而對方陰風波卻是直接下了死手，兩人壹交錯，陰飛飛就連中十幾次重手，被打得當場吐血，狼狽的向後逃竄。
　　接下來，就是陰雪歌見到的場景。
　　陰雪歌暴怒出聲，搶上前將陰飛飛救下，並放出煞氣，嚇得陰風波連連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