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欲蓋彌彰

　　神色中帶著些許慌亂，胡赤兒壹手按著劍柄，下意識的朝後退了兩步，很是警覺的向董憲問道：“董將軍因何咄咄逼人？末將戰敗，自會向牛將軍請罪……”
　　“萬余人的大軍，胡將軍領出城去，竟是只帶回了倆人！”董憲朝前跨出了兩步，手按著劍柄，微微瞇起的眼睛瞬間閃過壹抹殺機，冷冷的對胡赤兒說道：“胡將軍莫非還以為，牛將軍會見妳不成？”
　　“我要見牛將軍！”面對咄咄逼人的董憲，胡赤兒又朝後退了兩步，跟在他身後的兩名兵士，也壹樣按著劍柄，很是警覺的看著正逼向他們的董憲。
　　“拿下！”董憲只向前逼近了兩步，就停了下來，朝身後跟著的壹隊兵士揮了下手，面色陡然陰沈下來，厲喝了壹聲。
　　百余名兵士齊聲應了，快步跑上前，將胡赤兒和他身後的兩名兵士包圍了起來。
　　壹把抽出長劍，胡赤兒與那兩名跟著他的兵士背靠著背，環顧著包圍他們的兵士，心知落到董憲手中必死，近乎絕望的胡赤兒慘嚎了壹聲：“誰敢上來？”
　　胡赤兒是牛輔身邊的人，以往在眾將軍之中，也是有著絕對高的地位。董憲與之相比，幾乎就是個可以忽略不計的人物，莫說胡赤兒，就算牛輔身邊的壹員裨將，也是要比他高貴上許多。
　　而今胡赤兒雖說是兵敗，可牛輔會不會置他於死地，誰也說不清楚。因此跟隨董憲前來的官兵，雖是得了董憲的命令，卻只是將胡赤兒等人圍住，並沒有立刻上前將其擒拿。
　　“都楞著做甚麽？”見官兵們只是將胡赤兒圍住，並未上前將他擒獲，董憲心內也是有些慌亂，生怕耽擱的久了，傳進牛輔耳朵，趕忙向那百余名官兵厲喝了壹聲：“快上！”
　　雖說這百余名官兵還是有些不太敢輕易上前，可在董憲的催逼下，他們又不得不聽從命令，其中已是有不少人向前跨出了壹步，擺出了要將胡赤兒等人擒獲的架勢。
　　“且慢動手！”手持長劍，被百余名官兵包圍著，胡赤兒已是瀕臨絕望，雙腿也稍稍的有些哆嗦了起來，就在這時，街道上突然傳來了壹聲大喊，數騎快馬如同風馳電掣壹般，朝著這邊沖來，當先壹人壹邊策馬狂奔，壹邊還不住的喊叫著，要眾人先莫動手。
　　聽到馬蹄和人的喊叫聲，董憲趕忙扭頭向身後看去，只見十數騎快馬正朝他們這邊奔來，當先壹騎戰馬上，壹員裨將正壹邊拼命的抖動著韁繩，壹邊高聲喊叫著：“且慢動手！”
　　胡赤兒率軍與洛陽軍廝殺時，站在城頭上的董憲是將整個過程看的清清楚楚。
　　山上如同赤色洪流壹般的洛陽軍，任誰看去，也絕對不會以為只有數千人而已。
　　帶回假軍報，致使萬余人的大軍被洛陽軍徹底殲滅。這個罪名，董憲曉得他背負不起，也正是從那時起，他便產生了若胡赤兒返回，便將他截殺的念頭。
　　讓董憲有些始料不及的，是平日裏行事糊塗的牛輔，這次竟是沒有犯起迷糊，得知胡赤兒戰敗回城，連忙派人前來迎接。
　　“董將軍！”十數騎戰馬到了近前，當先的裨將雙手抱拳，朝董憲拱了拱，對他說道：“牛將軍有令，命我等前來帶胡將軍回去！”
　　“呃！”仰臉看著說話的裨將，董憲先是楞了壹下，隨後抱拳朝那裨將拱了拱，陪著笑說道：“末將命人圍住胡將軍，也是欲將之擒獲，送於牛將軍處置……”
　　“胡將軍罪名尚未確立！”董憲的話音還沒落下，那裨將就撇了撇嘴，有些陰陽怪氣的對他說道：“董將軍說擒獲胡將軍，恐怕有些不妥吧……？”
　　被裨將搶白了壹句，董憲也沒敢辯駁，躬著身子向側旁退了兩步，眼看著那裨將領著幾名騎兵，帶走了胡赤兒和那兩名從戰場上返回的兵士。
　　看著胡赤兒被壹名騎兵扶上戰馬漸漸遠去的背影，董憲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若是牛輔得知城外的乃是洛陽軍主力，恐怕董憲不但將軍的位置不保，項上人頭也是要被牛輔砍了下來掛在城門上。
　　與此同時，城外山崗的山腰上。
　　劉辯雙手叉腰，站在數千名挺直著身板、列起方陣的西涼軍降卒面前，視線來回的在這些穿著深黑色衣甲的漢子們身上逡巡著。
　　在他身後，只站著管青和十數名衛士。若是此時西涼軍降卒意圖對他不軌，憑著管青等人，根本無法應對。
　　這個舉動，看起來似乎有些冒險，可在西涼軍降卒看來，卻是劉辯已完全將他們當成了自己人，對他們絲毫沒有半點防範。
　　“將士們！”環顧著西涼軍降卒，劉辯嘴角始終保持著淡淡的笑意，向他們喊道：“兩三個時辰前，妳們還是與本王對立的西涼軍！有誰能夠想到，不過短短的兩三個時辰，原先與妳們對立的洛陽王，竟會成為同妳們站在壹個陣列中的同袍？”
　　當劉辯喊出“同袍”這兩個字時，所有西涼軍降卒的眼睛都瞬間睜大了壹些。
　　他們當了許多年兵，其中很多人甚至經歷過無數次戰鬥，卻從來沒有壹位將軍，能站在他們同袍的立場上與他們說話，更不用說，劉辯還是貴為洛陽王的漢室宗族。
　　“兩三個時辰前，很多人戰死了！”視線從西涼軍降卒臉上挪開，劉辯扭頭朝山腰上那幾處泥土很新的鼓包看了過去，語氣中透著幾分悲天憫人的對西涼軍降卒們說道：“無論是戰死的西涼軍，還是戰死的洛陽軍，原本都不該死……”
　　當劉辯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所有西涼軍降卒臉上都現出了壹絲錯愕，不曉得他接下來將會說些什麽。
　　“漢室孱弱，豪強四起！”劉辯扭回頭，視線重新投向列著方陣的西涼軍降卒，對他們說道：“百姓生活於水深火熱之中，田地荒蕪、連年欠收，將士用命，竟是不知為何而戰！”
　　話說到後面，劉辯的情緒稍顯激動了壹些，語氣也抑揚頓挫了許多，他猛然擡起手臂，朝著埋葬數千具屍體的幾座鼓包壹指，向西涼軍降卒們問道：“妳等可知，他們因何而死？”
　　所有西涼軍降卒全都面面相覷，過了許久，才有壹名軍官囁喏著應了壹句：“為了填飽肚子……”
　　“是！”軍官的話音剛落，劉辯就點了下頭，對所有西涼軍降卒說道：“曾經有許多將士都對本王說過，打仗就是為了填飽肚子。可本王想問妳們，妳們填飽了肚子，妳們的家人呢？妳們的父母妻兒呢？他們能不能填飽肚子？妳們的性命，是否只值填飽肚子的那壹餐飯食？”
　　當劉辯問出這句話時，所有西涼軍降卒全都楞住了。
　　連年征戰，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沒有回過家，有些人甚至已是家破人亡，早已忘記了曾經還有家人的存在。
　　人孰無情，誰有不曾擁有親人？劉辯的壹番話，戳到了西涼軍降卒的痛處，許多人緩緩的垂下了頭，有些人甚至眼窩中已湧動著閃爍的淚光。
　　“我們吃飽了，不要忘記家鄉的父母妻兒，不要忘記那些還掙紮著存活的貧苦百姓！”環顧著西涼軍降卒，劉辯語氣中透著幾分感傷的對他們說道：“大漢宗室衰敗，各路豪強紛起，可豪強只是想要占據這無限江山、占有這天下財富！誰又曾真為百姓想過？就連妳們，恐怕也是個個手上都沾染過百姓的鮮血……”
　　“殿下！”劉辯的話尚未說完，西涼軍降卒中已有壹人慟哭著跑了出來，“噗嗵”壹聲跪在陣列最前面，幾乎是哭嚎著說道：“我家中父母，皆為胡虜所殺，來到中原，我也曾殺過百姓。聞得殿下壹席話，想起父母……我這心裏……”
　　話只說了壹半，跑出來的西涼軍降卒便已是泣不成聲，他跪在地上，把臉側向壹旁，緊緊的閉起眼睛，兩行濁淚已是不由自主的順著臉頰滑落。
　　站在那漢子身後的數千名西涼軍降卒，也被那漢子觸動，紛紛跪了下去，頃刻間，懺悔的哭聲連成壹片，整個山崗都被籠罩在壹片沈抑之中。
　　“妳們會哭，很好！”劉辯點了點頭，向跪伏在眼前的數千名西涼軍降卒虛擡了壹下手，對他們說道：“以往妳們不曉得為何而戰，本王今日便要告訴妳們！妳們之所以拿起兵器，為的是蕩平天下不平，為的是讓更多如同妳們父母妻兒壹般的人們不再遭受苦難！”
　　所有西涼軍降卒全都止住哭聲挺直了身子，壹雙雙還閃動著淚光的眸子凝視著劉辯，山腰上壹片沈寂，在劉辯喊聲落下後，除了風聲和沙沙的草葉與樹葉的輕響，再沒了其他動靜。
　　“本王相信妳們！”最後環顧了壹圈跪在地上，壹個個臉上還都掛著淚珠的西涼軍降卒，劉辯丟下壹句話，手按劍柄轉身向山頭走了過去。
　　立於劉辯身後的管青和那十幾名洛陽軍兵士，也連忙跟在劉辯身後，走向山頂。
　　凝視著劉辯離去的背影，直到他快登上坡頂，壹名西涼軍軍官突然站了起來，向跪在四周的西涼軍降卒喊道：“兄弟們，我等造下這許多冤孽，殿下依舊是這般看顧我等，我等該當如何報答殿下？”
　　“蕩天下不平，縱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另壹名軍官站了起來，高高舉起手臂，吶喊了壹聲。
　　“蕩天下不平，縱粉身碎骨，在所不惜！”所有的西涼軍降卒全都站了起來，齊齊舉起手臂吶喊著。
　　陣陣吶喊聲由山腰傳上山頂，已經登上山頂的劉辯回過頭，望著黑壓壓壹片立於山腰的西涼軍降卒，他的嘴角漾起了壹抹淡淡的笑容。